芸司遙攥著茶盞,聲音裡像是凝著冰碴,“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玄溟摸了下袖口,像是怕她多心,解釋道:“不過是隨口做個假設……人這一輩子,都會有變數,我想著……萬一呢?”
萬一什麼?
芸司遙喉間發緊。
……萬一他不在了?
芸司遙笑意漸漸斂了,抬眼看向他。
“你是妖,壽數千年,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玄溟望著她,眼底映著窗外的雪光,清透又沉靜,“這人間的煙火,山間的風月,你都該慢慢去看。”
樓下的曲兒不知何時歇了,隔間裡靜得能聽見窗外雪落的聲音。
“慢、慢、看?”她低低重複了句,語氣冰冷,“……你當真是這麼想的?”
“是,”玄溟看著她,聲音平靜道:“人生苦短,就像一陣風、一片雪,渺小又微不足道,吹過了,落儘了,也就該散了。”
大雄寶殿前,他為了掩蓋掌心的魅魔印記,生生用利刃割破皮肉。
斷裂的佛珠、自縛的雙手、克製的欲望以及心中的悸動……
成佛成魔,一念之間。
玄溟輕輕歎了口氣,“我求來的已經夠多了。”
芸司遙要的,他拚了命也會給;而他要的,自始至終也隻是她。
他從不要她遷就什麼。她喜鬨,他便耐著性子陪她,她怕冷,寒夜裡他總先把被褥焐暖了才叫她睡;她偶有脾氣差的時候,會說些重話,他也從不動氣,隻等她氣消了,再買些糕點去哄她開心。
他在佛前叩了千遍萬遍,香火繚繞裡唯一的願,不過是芸司遙能日日展眉,眼裡常盛著笑,不必被過往的戾氣纏縛,不必為因果所困,活得像株山間無憂的草木,風來搖葉,雨來飲露,自在又快活。
這是他的“願”。
窗外的雪停了,天卻還未放晴,鉛灰色的雲低低懸著。
紅綢子在風裡飄得招展,孩童舉著糖畫追跑,笑聲熱烈又燦爛。
芸司遙抿了抿唇,扭過了頭。
“和尚,”她冷冷地,“你真是個傻*。”
日子便這樣一天天過了,春去秋來,又是五年光景。
玄溟再也瞞不住身體情況。
芸司遙冷眼看著,玄溟入世之後還保持著慈悲仁心,見不得人間苦。
在一日外出布施後,玄溟昏迷在了上山的路上。
芸司遙在晚上久等他不回來,便下山去尋。
找到人時,他已經昏迷過去了,氣息微弱。
芸司遙將他帶回了木屋,沉默的看著他眉心的離火印記。
五年過去了,她的作惡值還停留在99。
隻剩下最後一個辦法。
芸司遙:【換心吧。】
係統頓了頓才回應:【您確定要這麼做嗎?】
芸司遙看著他蒼白的臉,平靜道:【我早晚都是要離開的。】
離火反噬一日烈過一日,再拖下去,他先就撐不住了。
她緩緩抬手按住自己心口,那裡有顆比常人更燙的心跳動著。
係統:【既然您已經決定,稍後我會操控您進行換心。】
【嗯。】
芸司遙感覺到身體意識在緩慢剝離,她抬起手,指尖懸在心臟處,猛地向下按去。
“噗呲”
像是什麼東西從骨血裡被連根拔起。
疼痛讓她眼前炸開一片白,喉頭湧上腥甜,卻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芸司遙緩緩攤開手。
掌心裡躺著顆半透明的、泛著淡黑光暈的心臟。
她咬著牙撐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將掌心的本命心核往玄溟眉心湊去。
她毀了他的道,折了他的壽,如今,便用這個來償還吧。
心核一點點融進印記裡。
玄溟眉心的紅漸漸淡下去,逐漸變為溫馴的淡金色。
芸司遙臉色微微蒼白,她拿了帕子擦乾淨手,重新坐回了床邊,沉默的看著玄溟。
他這一躺就是十年。
十年裡,院角的梅樹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落滿了厚厚的花瓣,又被山風卷走,連點痕跡都留不下。
芸司遙開始數日子。
數老梅的枝椏上又添了多少道新的裂痕。數著數著,連日子都變得模糊起來,十年,像一瞬,又像把一輩子都熬完了。
她本就不大會照顧人,如今失了妖力,行動越發滯澀。
有次山裡下大雨,狂風帶著豆大的雨點狠狠砸在木窗上,劈啪作響,像是要把這屋子拆了才肯罷休。
雨水順著裂縫往裡灌,濕了半片褥子。
芸司遙半夜睜開眼睛,看到漏了的屋頂,習慣性抬腳踢了一下玄溟。
“還不醒還不醒……”她低聲喃呢,“這麼能睡,你到底要睡到什麼時候。”
雨水滴在玄溟蒼白的臉頰,向下滑去。
芸司遙眉心一跳,她皺了皺眉,伸手將他拽了拽,遠離了雨水,“真是添亂……”
天蒙蒙亮時,雨總算停了。
她學著劈柴,學著生火,煙嗆得她眼淚直流,又學著去辨識山裡能吃的野菜,靠著係統商店,她過的比普通人好很多,但就是太孤獨了,太無聊了。
玄溟還是沒醒。
有時芸司遙坐在床邊,會伸手戳戳他的臉頰,低聲說:“你再睡,我就把你扔去喂山狼了。”
山裡的葉子黃了又落,風漸漸帶了霜氣。
她一直沒把玄溟丟出去喂狼。
“你種的梅樹又開花了。”
“梅花比去年疏,應該是天冷得早。”
“我懶得施肥打理,你再不醒來,我就讓它們自生自滅了。”
“……”
“……你到底要睡多久?”
“雪化了天氣就暖了,還睡的話,明年不一定能看到那些梅花。”
“這裡好無聊。”
“嘖,幾年前來給你送過一籃子菜的大娘生病去世了,她兒子想邀請你去她的葬禮,我說你生病了,去不了。”
“……他們讓我過去吃飯。”
“我和他們都沒接觸過,才不去呢,走那麼遠的路,腳都要磨破了,不去,麻煩……”
“……”
“……我還是去了,吃了頓飯,給了他們兩錠銀子,用的你的錢。”
“等你醒來,錢差不多花完了,你自己慢慢賺吧。”
梅樹又開了。
大片大片的梅花在風中飛舞。
“玄溟。”
“……我要走了。”
芸司遙躺在床上,對著昏迷的玄溟,說了最後一句話。
她在這個世界待膩了,身體也快撐不住了,差不多到了離開的時候。
“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醒,”她抬手,指尖懸在他蒼白的臉頰上方半寸,“或許明天就醒了,或許要等很久很久……”
窗外的天光慢慢暗下來,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斜斜落在玄溟的被褥上。
“……好好活下去吧。”
腦海裡的係統機械音響起。
【宿主,您是否確認脫離當前世界?】
風湧進來,帶著梅香和寒意,吹得她鬢發亂了。
芸司遙指尖在確認鍵上頓了頓,終究還是按下了“是”。
【世界脫離程序啟動……倒計時3,2,1……】
意識抽離的前一瞬,她好像看到了玄溟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