銳士的動作頓住。蒙毅緩步上前,從銳士手中接過那沉甸甸的妝匣。觸手溫潤,是上好的漆木。他指尖沿著匣蓋與匣身嚴絲合縫的接縫處細細摩挲,感受著那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凹凸紋路。他的目光落在匣子側麵一處不起眼的、雕刻著雙鳳銜珠的螺鈿圖案上。那圖案精美,但在蒙毅眼中,那“珠”的位置,似乎與整個紋飾的布局有極其細微的不協調感。
他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著內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對著那粒“珠”的中心,極其穩定而精準地一按!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殿內翻檢聲掩蓋的機括彈動聲響起!
在鄭妍驟然收縮的瞳孔和幾乎脫口而出的驚呼聲中,那妝匣底部看似渾然一體的木板,竟悄無聲息地滑開了一道半寸寬的縫隙!
蒙毅的眼神驟然銳利如鷹!他用指甲小心地探入縫隙,輕輕一挑,一塊薄如蟬翼、與匣底同色的木板被掀開,露出了一個隱藏得極深的夾層!夾層內彆無他物,隻有一枚小小的、通體漆黑、非金非木、觸手冰涼沉重的符節!
符節不過兩寸長,造型古樸奇異,像是一條盤踞的螭龍,龍身纏繞著繁複難辨的雲雷紋。龍口微張,銜著一枚米粒大小、卻異常奪目的赤金圓珠。符節表麵沒有任何文字,隻在底部刻著一個極其微小、如同針尖點出的記號——一個扭曲的、宛如鳥蟲的古楚文字:“郢”!
“郢都密語符節!”蒙毅身後的黑冰台百將倒吸一口冷氣,失聲低呼。這是楚國最高級彆間諜用於緊急聯絡和身份確認的信物!非王室心腹死士不可持有!
鄭妍的身體徹底癱軟下去,麵如死灰,眼中的最後一點光亮也熄滅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絕望。她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仿佛被那枚小小的黑色符節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蒙毅用一方素絹,小心地包裹起那枚冰冷的符節。他抬眼,望向殿外深沉的夜空,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宮闕,看到了鹹陽城某個陰暗角落裡的密謀者。他對著百將,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鐵律:“即刻封鎖消息。此女,嚴加看守,不得令其自戕,亦不得令任何人接近!蕙蘭閣原樣恢複,不得留下任何搜查痕跡!違令者,斬!”
章台宮,密室。
沒有華麗的裝飾,隻有四麵冰冷的石壁,壁上嵌著幾盞長明不熄的青銅魚燈,跳躍的火焰將室內映照得光影幢幢,更添幾分陰森詭秘。空氣中彌漫著燈油燃燒的淡淡氣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權力核心的冰冷壓力。嬴政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凝視著牆壁上懸掛的巨幅天下輿圖。他的身影在搖曳的燈光下被拉長、扭曲,投射在巨大的地圖上,如同一個沉默而龐大的陰影,覆蓋著關東六國的疆域。
蒙毅與李斯肅立在他身後數步之外,屏息凝神,如同兩尊石像。蒙毅雙手捧著一個打開的素絹包裹,裡麵靜靜躺著那枚漆黑如墨、龍口銜珠的郢都密語符節。
“符節…蕙蘭閣…”嬴政的聲音響起,沒有憤怒,沒有驚詫,隻有一種深沉的、如同地底寒泉般的冰冷。他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符節上,那赤金的小珠在幽暗的光線下,反射著一點妖異的光。“楚國…熊負芻楚王名)…好大的膽子。”他嘴角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眼中卻無半分笑意,隻有冰封的殺意。
“陛下,”李斯上前一步,聲音沉穩,“此女鄭妍,身份已明,乃楚諜無疑。符節在此,罪證確鑿。按律,當處以極刑,夷其三族,以儆效尤!”
“極刑?夷族?”嬴政的目光從符節上移開,落在李斯臉上,那目光深邃得讓李斯心頭一凜。“殺了她,不過是碾死一隻螻蟻。楚國再派一隻便是。他們想要的,是朕的命,是大秦的亂。”他踱步上前,修長的手指拈起那枚冰冷的符節,指腹緩緩摩挲著上麵繁複的雲雷紋路,如同撫摸著一條蟄伏的毒蛇。
“此符,既是她的催命符,亦可成為…”嬴政的聲音頓了頓,眼中驟然爆射出如同刀鋒般的厲芒,“…刺向楚國的利刃!”
他猛地將符節攥入手心,那冰冷的觸感似乎激起了他胸中翻湧的殺機與掌控一切的冷酷意誌。
“蒙毅!”
“臣在!”蒙毅單膝跪地。
“以此符為憑,”嬴政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仿其紋路筆法,以最快速度,另製一枚一模一樣的符節!要分毫不差!將鄭妍嚴密控製,嚴刑拷打不必,但務必摧毀其意誌,使其為我所用!放出風聲,就說鄭妍受驚過度,憂思成疾,遷居‘靜心苑’休養,任何人不得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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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
“臣在!”
“由你廷尉府暗中操盤,放出誘餌。”嬴政的眼中閃爍著獵手般的光芒,“鄭妍‘病中’,思念故國舊物,尤其懷念其母所贈一枚‘雙魚佩’。此佩須有楚地‘丹砂’與‘綠鬆’彩料痕跡,與箭簇殘留一致!將此消息,通過我們掌握的、楚人自以為隱秘的渠道,遞出去!靜待魚兒上鉤!”
“諾!”李斯與蒙毅齊聲應道,眼中都燃起了冰冷的火焰。
“黑冰台,”嬴政的目光投向密室更深的陰影,“撒網!鹹陽城內,所有與楚地有勾連的商賈、驛館、樂坊、甚至…某些宗室貴戚的府邸!給朕死死盯住!符節現,便是收網時!朕要的,是這條線上的所有人!一個,都不許漏掉!”
“遵旨!”陰影中傳來低沉而整齊的應諾,如同鬼魅的低語。
鹹陽城西,渭水碼頭。
夜濃如墨,星月無光。白日裡喧囂的碼頭此刻死寂一片,隻有渾濁的渭河水在黑暗中汩汩流淌,拍打著岸邊係泊的舟船,發出空洞而沉悶的聲響。濃重的水汽混雜著魚腥、腐爛的菜葉和淤泥的氣息,彌漫在濕冷的空氣裡。遠處鹹陽城闕的輪廓在深沉的夜色中隻剩下模糊的剪影,幾點零星的燈火如同鬼眼,更添陰森。
一艘不起眼的烏篷貨船,如同漂浮的幽靈,悄然滑向一處廢棄已久的棧橋。船頭沒有掛燈,船身吃水很深,顯然滿載著貨物,卻又透著一種反常的靜謐。船頭,一個裹著厚重鬥篷的身影,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隻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如同暗夜中的狼,不斷掃視著黑沉沉的水麵和岸邊影影綽綽的蘆葦叢。
棧橋腐朽的木樁在船身的輕微碰撞下發出“吱呀”的呻吟。鬥篷人敏捷地跳上棧橋,落腳無聲。他手中緊握著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長條狀物件,心跳如擂鼓。接頭地點就在前方那堆破敗的漁網和爛木桶後麵。
他壓低身形,如同狸貓般快速潛行,濕滑的棧橋木板在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就在他即將靠近那堆雜物時,一股濃烈到無法忽視的魚腥味撲麵而來!不是碼頭上那種陳腐的氣味,而是極其新鮮、甚至帶著一絲血腥氣的濃烈魚腥!
不對!
鬥篷人渾身汗毛倒豎,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他猛地停住腳步,手已按向腰間暗藏的短匕!
然而,太遲了!
“噗通!噗通!”幾聲重物落水的悶響,就在他左右兩側的河水中驟然炸開!水花飛濺!
與此同時,棧橋兩端的陰影裡,無聲無息地站起數道高大如鐵塔般的身影!他們手中並非尋常刀劍,而是閃爍著幽冷寒光的、帶著倒鉤和鎖鏈的青銅飛爪!破空聲淒厲刺耳!
“嘩啦!”冰冷的鐵鏈如同毒蛇纏身!鬥篷人隻覺雙臂、腰腿瞬間被數道巨力死死鎖住,那倒鉤深深嵌入皮肉!他發出痛苦的悶哼,手中緊握的油布包裹脫手飛出!
“拿下!”一聲冰冷的斷喝如同驚雷!
棧橋上下,四麵八方,瞬間亮起數十支熊熊燃燒的火把!跳躍的火光撕裂濃重的黑暗,將這片小小的區域照得亮如白晝!火光映照下,是黑冰台銳士們毫無表情的臉,冰冷的甲胄反射著金屬的光澤,以及他們手中已然出鞘、直指目標的森然兵刃!
那脫手的油布包裹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尚未落地,已被一隻帶著鐵護腕的大手穩穩接住。正是蒙毅。他看也不看那被數條鎖鏈拖拽在地、拚命掙紮卻如同落入蛛網飛蟲的鬥篷人,指尖用力,嗤啦一聲撕開油布!
裡麵赫然是一枚用錦緞仔細包裹的玉佩!雙魚造型,玉質普通,但魚眼處鑲嵌的,正是那熟悉的、混合著“丹砂”與“綠鬆”彩料的圓點!與箭簇殘留,與符節風格,如出一轍!
蒙毅的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弧度。他抬眼,目光如電,射向碼頭遠處那片在火光邊緣搖曳不定的蘆葦叢,那裡似乎有幾道黑影正倉惶退去。
“追!”他厲聲下令,聲音在空曠的碼頭上回蕩,“封鎖所有水道陸路!按名冊,收網!鹹陽城內,所有標注‘楚風’之地,一個不留!”
隨著他一聲令下,碼頭瞬間沸騰!尖銳的銅哨聲此起彼伏,沉重的腳步聲、甲胄碰撞聲、刀劍出鞘聲、舟船破浪聲…交織成一片肅殺的追捕交響!火光如同流動的怒龍,迅速向四麵八方蔓延,撲向這座巨大城市每一個可能藏匿蛇鼠的陰暗角落。
一場無聲的獵殺,在鹹陽最深沉的夜幕下,轟然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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