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獻女羋華求和,玉人絕色驚動鹹陽宮。
>華陽太後設宴撮合,嬴政冷眼觀其楚舞。
>羋華獻《九歌》古曲,琴弦暗藏郢都密語。
>蘭池夜宴突現淬毒玉簪,黑冰台暗查楚女妝奩。
>嬴政擲還定親玉玦於丹墀:“楚地,朕自取之!”
初夏的渭水蒸騰起氤氳的水汽,裹挾著兩岸新麥灌漿的甜香,彌漫在鹹陽宮闕之間。章台殿內,氣氛卻與這溫潤的時節格格不入,肅殺中透著一絲異樣的緊繃。沉水香的暖煙在巨大的蟠螭熏爐口繚繞升騰,試圖驅散那無孔不入的、來自南方的濕濡氣息,卻更添幾分沉悶。
丹陛之下,楚國使臣屈昭一身華貴的深衣,紋飾繁複,以玄鳥、卷雲、鳳翎交織,儘顯楚地巫風之詭譎。他麵色凝重,雙手捧著一個巨大的、以整塊墨玉雕琢而成的玉匣,匣蓋緊閉,縫隙處用火漆封緘,印著楚國王室的鳳鳥圖騰。他身後,十餘名楚宮內侍,抬著沉重的禮箱,內中隱約可見璀璨的金器、瑩潤的玉璧、華美的絲帛,以及散發著奇異藥香的南國珍材。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屈昭身側,那個垂首靜立的纖細身影。
她便是楚王負芻之女,公主羋華。
即便隔著數丈距離,即便她低垂螓首,隻露出光潔如玉的額頭和一小截弧度優美的下頜,那股驚心動魄的美麗,已如同無形的漣漪,在肅穆的大殿中悄然擴散開來。她身著一襲素雅的月白色深衣,寬大的衣袖與裙裾上,以極細的銀線繡著若隱若現的蘭草與雲紋,清雅脫俗,與屈昭的華貴形成鮮明對比。烏黑如墨的長發並未盤成繁複發髻,僅以一支通體碧綠、雕成鳳首銜珠狀的玉簪鬆鬆綰住,幾縷青絲柔順地垂落頰邊,更添幾分我見猶憐的柔婉。她雙手交疊於腹前,姿態恭謹,卻自有一股深入骨髓的、屬於王族的高華氣度。
“外臣屈昭,奉我王負芻之命,覲見大秦皇帝陛下!”屈昭的聲音帶著楚國貴族特有的、略顯綿軟的雅言腔調,卻字字清晰,“我王感佩陛下掃平六合之威,德澤被於四海。願獻明珠十斛,黃金萬鎰,荊山之玉璧,雲夢之奇珍,聊表臣服恭順之心!”他一揮手,內侍們將禮箱一一打開,頓時珠光寶氣,耀人眼目。
他的話語微微一頓,目光轉向身側的羋華,聲音變得更為懇切,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婉:“尤願獻上我楚國王室至寶,負芻王最珍愛的明珠——羋華公主!公主承鐘離春華楚地神山)之靈秀,秉湘水之神韻,性情溫婉,德容兼備。願侍奉陛下左右,以結秦楚百年之好,永息乾戈,共享太平!”言罷,他深深拜伏於地。
隨著屈昭的話語,羋華終於緩緩抬起了頭。
刹那間,整個章台殿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無形的明珠,驟然明亮了幾分!
那是一張怎樣驚心動魄的容顏!肌膚瑩白勝雪,細膩得如同上等的羊脂白玉,在殿內燭火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遠山般的黛眉下,是一雙如同蘊藏著整個雲夢大澤煙波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挑,帶著一絲天然的媚意,瞳仁是極深的墨色,清澈得能映出人影,深處卻又仿佛籠罩著一層江南水鄉特有的、揮之不去的朦朧霧氣。瓊鼻小巧挺直,唇色是天然的、如同初綻櫻花瓣般的淺粉,無需點染,已足以令人心旌搖曳。此刻,那雙美眸中帶著恰到好處的恭順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受驚小鹿般的惶然,微微顫動的長睫如同蝶翼,更添楚楚之姿。她並未刻意展露風情,但那驚鴻一瞥的絕色,已足以讓殿中肅立的許多年輕郎官心跳加速,呼吸為之一窒。
然而,丹陛之上,嬴政的目光卻如同萬年玄冰,沒有絲毫波動。他高踞禦座,玄衣纁裳,十二章紋在燭火下流轉著冰冷的華彩。他修長的手指在玄玉扶手上無意識地輕叩著,目光掃過屈昭,掃過那些璀璨的貢品,最終落在羋華那張足以傾國傾城的臉上。那目光中沒有驚豔,沒有欲望,隻有一種深沉的、如同在審視一件精美器物般的冷靜與…一絲洞悉其來的銳利。
“楚王美意,朕心領了。”嬴政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公主遠來辛苦。典客卿,引公主暫居蘭池宮彆苑,好生安置。使臣一行,亦妥為招待。”他並未當場表態是否接納聯姻,隻做了最常規的安置。
“謝陛下隆恩!”屈昭連忙叩首,羋華亦盈盈下拜,姿態柔美如弱柳扶風,寬大的衣袖拂過冰冷金磚,帶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幽如空穀幽蘭的馨香。
甘泉宮,華陽殿。
此地是華陽太後的居所,與章台殿的肅穆威嚴不同,殿宇布置極儘奢華柔美之能事。殿內四壁懸掛著輕薄的楚地雲錦帷幔,其上繡著繁複的鸞鳳和鳴、雲氣繚繞圖案。巨大的青銅仙鶴香爐吐納著清雅的蕙草香氣。殿角擺放著楚地特有的漆繪屏風,色彩豔麗,描繪著巫山神女、湘君湘夫人的神話場景。地麵鋪設著厚厚的、產自蜀地的錦罽毛毯),行走其上,悄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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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精心籌備的夜宴正在舉行。華陽太後高踞主位,雖年過五旬,但保養得宜,風韻猶存,身著華貴的深紫色鳳鳥紋深衣,發髻高聳,簪著數支璀璨的步搖。她臉上帶著雍容的笑意,目光卻不時瞥向坐在下首的羋華,帶著毫不掩飾的親近與審視。
羋華換上了一襲更加華美的石榴紅楚宮舞衣,寬大的袖口與曳地的裙裾上,用金線繡滿了展翅欲飛的鳳鳥與纏繞的藤蔓,在燈火下流光溢彩。烏發挽成精致的望仙髻,簪著數支點翠嵌寶的金簪,額前綴著一枚水滴形的紅寶石額飾,更襯得她膚光勝雪,豔光四射。然而,在這極致的盛裝之下,她的神情依舊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如同薄霧籠罩遠山般的輕愁與疏離。
席間坐滿了楚係外戚的重要人物:昌平君熊啟華陽太後之侄,時任秦廷重臣)、昌文君熊顛,以及他們的家眷。絲竹之聲悠揚,演奏的是楚地特有的編鐘與瑟、竽之樂,曲調纏綿悱惻,帶著濃濃的巫風楚韻。
“華兒,來,到哀家身邊來。”華陽太後笑著招手,親昵地喚著羋華的小名。羋華依言起身,步履輕盈地走到太後身側,垂首侍立。太後拉住她冰涼的手,輕輕拍了拍,對眾人笑道:“瞧瞧,這才是真正的楚女風範!我楚地山川靈秀,方滋養出這般絕代佳人!陛下政務繁忙,哀家這老婆子,就先替陛下看看我們楚國的明珠!”
昌平君熊啟舉杯笑道:“太後所言極是!公主殿下天人之姿,溫婉賢淑,若能常伴陛下左右,不僅是陛下之幸,更是秦楚兩國黎庶之福!化乾戈為玉帛,永結盟好,傳為千古佳話!”
“正是!正是!”昌文君熊顛等人紛紛附和,氣氛熱烈而微妙。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似無地瞥向殿門方向——嬴政尚未到來。
羋華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中複雜的情緒。她任由太後握著手,指尖冰涼,臉上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羞澀的淺笑,如同精心繪製在玉人麵上的麵具。
終於,殿外傳來內侍尖利的通傳:“陛下駕到——!”
殿內絲竹聲驟停,眾人慌忙起身恭迎。嬴政一身玄色常服,在蒙恬及數名郎衛的簇擁下步入殿中。他的到來,瞬間讓殿內那刻意營造的、帶著楚地柔靡氣息的氛圍為之一肅,如同冰水流入了溫湯。
“皇帝來了!快入席!”華陽太後笑容滿麵,指著自己身側特意空出的首席,“哀家今日設宴,專為皇帝與華兒接風洗塵!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禮!”
嬴政目光平靜地掃過殿內眾人,在羋華身上略一停頓,隨即淡然落座。“有勞太後費心。”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宴會重啟,氣氛卻再也無法恢複到之前的融洽。華陽太後頻頻示意羋華為嬴政布菜、斟酒。羋華依言而行,動作優雅得體,指尖偶爾不經意地拂過鎏金酒樽的邊緣,留下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紋路。她離嬴政很近,那股清幽如蘭的體香若有若無地縈繞。嬴政隻是端坐,偶爾舉杯淺啜,對羋華的侍奉既不拒絕,也不見絲毫熱絡,目光始終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美人佳肴,落在更遠的虛空。
“陛下,”華陽太後見氣氛沉悶,笑著提議,“華兒自幼習舞,尤擅楚地《九歌》之舞,靈動如仙。何不讓華兒獻舞一曲,為陛下助興?”
嬴政的目光終於聚焦在羋華身上,帶著一絲審視。“哦?《九歌》?朕聞此乃楚地祭神古樂,莊嚴肅穆。公主可舞?”
羋華盈盈起身,向嬴政和太後施禮,聲音如清泉擊玉:“回陛下,羋華所學,乃宮廷樂師刪減改編之《雲中君》片段,取其縹緲靈動之意,不敢褻瀆神樂。願獻拙技,博陛下一哂。”
絲竹聲再起,曲調變得空靈悠遠,如同來自雲夢澤深處的天籟。羋華輕移蓮步,來到殿中空地。隨著樂聲,她翩然起舞。石榴紅的舞衣隨著她的旋轉舒展開來,如同怒放的火焰之花。她的舞姿柔若無骨,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與力量,時而如雲中仙子淩波微步,時而如山鬼精靈穿梭林間。纖腰款擺,水袖翻飛,每一次回眸,每一次揚手,都充滿了巫風楚韻的神秘與魅惑。尤其是那雙眼眸,在舞動中時而迷離如霧,時而清澈如溪,顧盼流轉間,仿佛蘊藏著千言萬語,勾魂攝魄。
殿中眾人看得如癡如醉,連華陽太後都忍不住擊節讚歎。唯有嬴政,端坐如鬆,目光沉靜地看著那抹驚心動魄的紅色身影。他的眼神深處,沒有沉迷,隻有一種冰冷的、如同在拆解某種精巧機關的專注。當羋華一個極儘柔美的下腰,玉臂舒展,指尖遙指虛空,仿佛在召喚雲中神靈時,嬴政的指尖在案幾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無人察覺。
舞畢,羋華氣息微喘,麵若桃花,更添麗色。她並未退下,而是走到早已備好的一張七弦古琴前,盈盈跪坐。“陛下,太後,方才之舞,隻具其形。欲感《九歌》之神韻,還需琴音相和。羋華不才,願撫一曲《湘夫人》,以寄…思鄉之情。”最後幾個字,她說得極輕,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哀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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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纖玉指落在冰涼的琴弦上。一曲如泣如訴的《湘夫人》從她指尖流淌而出。琴音空靈哀怨,如湘水嗚咽,如秋風拂過洞庭蘆荻。她低垂螓首,專注撫琴,幾縷青絲滑落頰邊,遮住了她大半神情,唯見那精致的側顏在琴身映襯下,顯得格外脆弱而遙遠。琴聲在大殿中回蕩,勾起楚係外戚們心中對故土的無限眷戀,昌平君等人眼中已隱現淚光。
嬴政靜靜聽著,目光落在羋華那翻飛的十指上。琴音婉轉,但在他耳中,那快速輪指的細微摩擦聲,那按弦力道的微妙變化,似乎隱隱構成了一種極其隱晦、卻帶著某種規律的節奏…如同某種密碼!
就在琴音漸入高潮,眾人沉浸於哀婉意境之時,異變陡生!
“咻——!”
一道極其細微、幾乎被琴音掩蓋的破空聲,自殿頂承塵的陰影處激射而出!目標並非嬴政,竟是正在撫琴的羋華!
那是一枚細如牛毛、通體幽藍的玉簪!速度快如閃電!
“公主小心!”侍立在羋華身後不遠處的一名楚宮侍女失聲尖叫,竟猛地撲向羋華,試圖以身相護!
然而,另一道身影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