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孫蒙塵,神器流落。此木雖陋,亦曾伴於楚宮,沾染舊主氣息。今置於王孫足下,非為玩物,乃為引信。”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深邃,“引信既燃,天命當歸。望諸君謹記今日盟誓,共扶王孫,光複大楚,誅滅暴秦!若有二心……”他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掃過張耳、田儋等人,“則如此木!”
話音未落,範增手中的竹杖看似隨意地在地上一頓!杖頭恰好點在那梧桐木偶的頭部!
“哢嚓!”
一聲輕微的脆響!那木偶脆弱的頭顱竟應聲而裂,碎成幾塊!木屑紛飛!
壇下瞬間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範增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和蘊含的警告震懾住了!連項羽都微微眯起了重瞳。項梁眼中精光一閃,心中暗讚:好一個範增!好一個“引信”與“警告”!這老朽的手段,比千軍萬馬更有效!
範增不再理會那碎裂的木偶。他緩緩站起身,對著依舊蜷縮在地上、茫然無措的熊心,深深一揖,聲音恭敬而洪亮:“臣,範增,恭迎王孫歸位!”
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項梁第一個反應過來,猛地單膝跪地,抱拳高呼:“臣項梁,恭迎王孫歸位!吾王萬歲!”
“臣項羽,恭迎王孫歸位!吾王萬歲!”項羽緊隨其後,聲如洪鐘。
如同連鎖反應,壇下黑壓壓的人群,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在項氏叔侄的帶領下,如同被推倒的骨牌,齊刷刷地跪伏下去!張楚殘部、魏使、趙相、燕將、齊地豪強……所有人,都在這碎裂的木偶和神秘的七星赤痣麵前,低下了頭顱!
“恭迎王孫歸位!”
“吾王萬歲!”
“大楚興!誅暴秦!”
……
山呼海嘯般的聲浪瞬間席卷了整個薛城廢墟!聲震雲霄!無數兵器頓地,發出整齊而震撼的轟鳴!那瘦小的、臟兮兮的牧羊少年熊心,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聲浪和無數跪拜的身影徹底嚇懵了。他癱坐在冰冷的地上,小小的身體在無數道狂熱目光的注視下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置身於一場光怪陸離、無法醒來的噩夢之中。他腳邊,那隻裂了頭的梧桐木偶,靜靜地躺在泥濘裡,無聲地注視著這荒誕而莊嚴的一幕。
範增立在跪拜的人群之前,白發在寒風中飄動。他微微垂首,目光落在熊心那雙印著七星赤痣、沾著泥汙的赤腳上,又瞥了一眼旁邊碎裂的木偶,深邃的眼眸中,一絲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悲憫與冷酷的光芒,一閃而逝。
千裡之外,鹹陽,甘泉宮。
這裡溫暖如春,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寒冷與喧囂。巨大的青銅冰鑒散發著絲絲涼意,驅散了殿內因獸炭燃燒帶來的微燥。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龍涎香氣息,甜膩得令人昏昏欲睡。輕柔的絲竹管弦之聲如同最上等的催眠曲,若有若無地飄蕩著。光滑如鏡的黑色地磚上鋪著來自極西之地的雪白波斯絨毯,踏上去柔軟無聲。
二世皇帝胡亥,穿著一件輕薄如蟬翼的素紗睡袍,慵懶地斜倚在鋪著厚厚天鵝絨的禦榻上。他年輕的臉龐在柔和的燈光下顯得有幾分稚氣的蒼白,眼神迷離,帶著一種酒色過度後的虛浮。一個容貌絕美、肌膚勝雪的宮女,正跪伏在榻邊,用一雙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小心翼翼地為他按摩著太陽穴。另一個宮女則跪坐在榻尾,用一柄巨大的、潔白的孔雀羽扇,輕柔而緩慢地為他扇著風。胡亥舒服地眯著眼,口中發出滿足的輕哼。
中車府令趙高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如同一個沒有重量的影子。他依舊是一身赭紅色深衣,麵白無須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沉澱著足以吞噬一切光亮的陰霾。他手中拿著一份帛書密報,邊緣似乎還帶著函穀關外的風塵氣息。
他走到禦榻前數步處停下,垂手肅立,並未立刻打擾胡亥的享受。他靜靜地等待著,目光低垂,落在腳下那價值連城的波斯絨毯上,仿佛在數著上麵精美的花紋。殿內隻有絲竹聲、宮女輕柔的按摩聲和羽扇帶起的細微風聲。
過了許久,胡亥才極其不情願地半睜開惺忪的睡眼,瞥了趙高一下,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被打擾的不悅:“嗯…趙卿…何事啊?不是說了…章邯既已率刑徒出關…些許賊寇…讓他料理便是…莫要擾朕清靜…”
趙高微微躬身,聲音平穩無波,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啟稟陛下,關東叛逆項梁,於薛城聚眾盟會,擁立一牧羊兒熊心,偽稱乃故楚懷王之孫,僭號‘楚懷王’。”他將“僭號楚懷王”幾個字咬得異常清晰。
“楚懷王?”胡亥皺了皺眉,似乎在記憶中搜尋這個遙遠而模糊的名號,隨即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如同驅趕一隻蒼蠅,“什麼陳王楚王的…一群跳梁小醜…僭越名號…自取滅亡罷了…待章邯剿滅了周文…回頭一並收拾了便是…退下吧…”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將頭往柔軟的靠枕裡埋了埋,對著按摩的宮女含糊道:“再用點力…嗯…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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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趙高並未退下,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陰冷,“偽楚懷王既立,關東六國餘孽,恐將以此為幟,蜂擁蟻附。且項梁擁兵甚眾,其侄項羽,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可不慮。臣請陛下明詔,督促章邯……”
“夠了!”胡亥猛地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被徹底激怒的煩躁,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孩童般的任性和跋扈,“朕說了!有章邯在!你聽不懂嗎?!些許牧羊兒、放牛娃,也值得朕煩心?再敢囉嗦,擾朕安寢,朕砍了你的頭!”他抓起榻邊玉幾上一個盛滿西域葡萄的水晶盤,看也不看,狠狠砸向趙高腳下!
“啪嚓——!”
水晶盤在趙高腳邊的絨毯上摔得粉碎!晶瑩的碎片和紫紅的葡萄汁液四濺開來,染汙了雪白的絨毯,也濺到了趙高赭紅色的深衣下擺上。
殿內死寂!絲竹聲戛然而止!按摩的宮女和扇風的宮女嚇得麵無人色,匍匐在地,瑟瑟發抖,連大氣都不敢喘。
趙高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低垂的眼瞼下,瞳孔深處,一絲冰寒刺骨、足以凍結靈魂的殺意驟然閃過,快得無人察覺。他緩緩彎下腰,用戴著玉扳指的手指,極其緩慢、極其仔細地,將濺落在自己深衣下擺上的一顆葡萄輕輕拈起,然後,麵無表情地將其放入口中,細細咀嚼。甘甜的汁液在他口中彌漫,卻無法融化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直起身,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對著禦榻上再次閉上眼、仿佛剛才的暴怒從未發生過的胡亥,深深一揖,聲音恭敬得無可挑剔:“臣…遵旨。陛下安寢。”說完,他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轉過身,踏過那灘混著水晶碎屑和葡萄汁的汙漬,一步一步,走出了這溫暖如春、卻散發著帝國腐朽氣息的甘泉宮。
殿門在他身後無聲關閉。
殿外,夜色沉沉,寒風刺骨。趙高站在冰冷的玉石台階上,抬頭望向東南方向的夜空。那裡,似乎能聽到薛城廢墟上震天的“楚懷王萬歲”的聲浪,似乎能看到一麵嶄新的、屬於“楚”字的王旗,在寒風中獵獵招展!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而詭異的弧度。他攤開手掌,掌心赫然是幾顆從袍服上拈下、未被踩碎的西域葡萄,在冰冷的月光下,閃爍著紫紅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澤。
薛城的盟壇上,牧羊少年熊心被套上了一件臨時找來的、寬大不合體的玄色諸侯冕服,頭戴沉重的、垂著玉旒的冠冕,如同一個精致的木偶,被項梁和範增一左一右扶上象征王位的坐席。他小小的身體在寬大的袍服裡顯得更加瘦弱,眼神依舊空洞茫然,唯有腳底那七顆赤痣,在火光下如同燃燒的星辰。
一麵巨大的、玄底金邊的“楚”字大旗,在薛城廢墟的最高處,迎著凜冽的寒風,轟然升起!旗麵上,一隻昂首欲飛的玄鳥圖騰,在火光映照下,仿佛要掙脫束縛,直衝九霄!
帝國的東南大地,在這麵嶄新的王旗和那個懵懂的木偶君王之下,徹底掙脫了韁繩。而鹹陽宮闕深處的酣夢,依舊在甜膩的香氣中,沉淪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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