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資派
沈陽第五中學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是戴伯海,他的名言:“六中出個名人,五中就不能出嗎?”這句話,鼓舞著成千上萬的五中學子,奮發向上,爭做棟梁。然而因為這句話和他的“智育第一,分數掛帥”的教育路線在文革中,受到嚴厲批判。
在紅衛兵團辦公室裡,我正在寫“爭奪青少年”的總結報告。這時門開了,兩個戴執勤袖標的紅衛兵,押著戴伯海進來。我站起身說:“有什麼事?”,執勤的紅衛兵說:“修暖氣”。隻見戴伯海放下工具袋。弓著腰搬開我的辦公桌,鞋底在磚地上擦出刺耳的聲響。當他徒手去搬水泥蓋板時,我注意到他虎口處的老繭,那是常年握粉筆的痕跡。水泥蓋板紋絲不動,他額頭青筋暴起,呼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凝結成霜。兩個執勤個紅衛兵沒有幫他。我想伸手幫忙,怕被說成同情階級敵人,沒有無產階級立場。戴伯海繼續弓著腰,使出了吃奶的勁,才把水泥蓋板挪動一條縫。看他汗流浹背,坐在地上喘著粗氣,我動了惻隱之心,想幫他一把。我拿起地上的鐵棍,用正在學的課本“工農業生產知識”裡的杠杆原理撬動水泥蓋板。我一使勁竟然讓水泥蓋板立了起來。戴伯海過來用手扶住水泥蓋板,我放下鐵棍和戴伯海一起扶住水泥蓋板,然後,我倆把垂直的水泥蓋板向外麵翻,在輕輕地放在地下時我手指被壓在地上,如果戴伯海撒手,我的手指就會受傷甚至壓斷,"紅衛兵小將,你先鬆手。"他喘著氣說,汗水順著下巴滴在他胸前的毛主席像章上。但我怕戴伯海也壓傷手指,就說“戴伯海,你先鬆手。”就在這個關鍵時刻,一位執勤的紅衛兵小將,把鐵棍伸到水泥蓋板下麵,我和戴伯海才一起鬆了手。戴伯海不住的點頭哈腰,“謝謝紅衛兵小將,謝謝紅衛兵小將”。戴伯海跌坐在地,棉襖肩頭裂開道口子,露出裡麵灰撲撲的棉絮。戴伯海起身抓起工具袋,跳下暖氣溝。戴伯海一米八的個頭,魁梧身材,鑽進窄小的暖氣溝實屬不易。暖氣溝裡傳來壓抑的咳嗽聲,我蹲在洞口往下看,隻見他蜷縮在齊膝深的積水中,手電筒的光暈裡漂浮著黑色的絮狀物。一小時後他爬出來時,膠鞋裡倒出半碗泥水,整個人像從煤堆裡扒拉出來的。"修好了。"他對著執勤紅衛兵點頭哈腰地說,水珠順著他的鼻尖滾落,滴在地麵上。戴伯海又弓著腰,撅著屁股把水泥蓋板推回原位蓋好,又把我的辦公桌搬回原位。滿身泥水的戴伯海走後,我突然感覺到,走資派活得太悲慘了。
食堂裡飄著高粱米的酸腐味。很快,在食堂我又見到了戴伯海,他身上泥水已乾涸,但鞋子還是濕漉漉的沒有換,而且全身臟兮兮的。他和十幾名學校的“牛鬼蛇神”,站著排走進食堂。戴伯海進食堂時打頭,吃飯時卻打尾。“牛鬼蛇神”們拿著自己的飯具,全都是買了一碗高粱米飯和一盤炒三丁,花費一角錢。然後蹲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吃起來。食堂這時有座位,但是,他們不敢坐。戴伯海捧著豁口的搪瓷缸,裡麵還結著前日的飯痂。他蹲在牆角扒飯時,突然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標語"打倒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他嚇得身子一哆嗦,米粒從嘴角滑落,在胸前的泥漬上,綻開一朵小黃花。
熄燈前我整理辦公桌,發現水泥蓋板縫隙裡卡著半支粉筆頭。月光透過窗欞照在黑板上麵,仿佛映出斑駁的字跡,那是戴伯海在課堂上寫下的最後一行板書:"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我把水泥蓋板縫隙卡著的半支粉筆拿出並攥在手心,指腹傳來熟悉的粗糙感,仿佛還能觸到那些年他在黑板前轉身時,粉筆灰簌簌飄落的聲響。
老校長戴伯海是1927年出生,2025年春節期間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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