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給我開門、讓我先進的校長，總讓我想起初見時的驚訝——他竟比我年輕七歲，頂著博士頭銜，眉眼間帶著一股利落的銳氣，完全打破了我對“校長”的固有印象。
那天在辦公室趕報告，電話鈴急促地響起來，是校長秘書的聲音：“楊教授，校長請您和科研主任現在到他辦公室一趟，彙報項目進展。”我心裡一緊，趕緊叫上主任，兩人踩著走廊的瓷磚地，腳步聲都透著點忐忑。
推開校長辦公室的門，我還是被震了一下。朝南的窗戶把陽光鋪了滿滿一地，寬大的辦公桌像座沉穩的島嶼，占去了房間中心，目測麵積得有我辦公室那張的四倍大。周圍的沙發、茶幾擺得一絲不苟，幾盆綠蘿在角落裡舒展著葉子，靠牆的書櫃頂天立地，塞滿了精裝書和文件夾。空調出風口悄無聲息地送著風，桌上的電腦屏幕亮著，透著現代辦公的利落。這氣派，讓我瞬間覺得手裡的彙報材料都沉了幾分。
落座後，我清了清嗓子，開始彙報那個由東北電力集團投資60萬的項目。“現場總線儀表的購置合同已經簽了，但款項還沒付。”我儘量讓語氣平穩，“主要是國內電廠還沒人用過這東西，我們想等等看其他單位的反饋，再做決定。”
校長聽得認真，指尖在桌麵上輕輕點著，聽完後笑了笑：“謹慎點是對的。”可話鋒一轉，他語氣沉了沉，“但記住，年底前必須把這筆錢花出去。”
我愣了一下，想問為什麼，見他沒再多說，隻好把話咽了回去。後來才知道，那年學校隸屬關係要變，從東北電力集團公司劃到省教育廳管——他是早看透了這其中的關節，可惜我那點“慎重”，最終讓這筆錢被凍結，成了熱工自動化實驗室的一大損失，現在想起來還心疼。
倒是另一件事，讓我見識了他不那麼“校長”的一麵。一次彙報結束，他盯著我笑：“你這曬得夠黑的，天天遊泳去了？”
我樂了：“可不是，早上都去北陵公園的湖裡遊。”
他眼睛一亮，當即拍板：“明天我跟你一塊兒去！”
“湖水可不太乾淨。”我提醒道。
“沒事，我就愛遊泳。”他擺擺手，敲定了時間，“明早五點半，樓門口等你。”
第二天我準時等在樓下，校長果然來了，穿件簡單的運動背心，一點架子也沒有。到了湖邊，他“噗通”一聲就跳了下去，可那泳技實在不敢恭維，撲騰沒幾下就趕緊站起來，腳尖踮著水底，壓根不敢往深水區去。我隻好像護著孩子似的跟在旁邊，手時刻懸著，生怕他腳下一滑，跌入深水區。他倒樂得自在，在淺水區撲騰著，濺起的水花裡都是笑聲。
再後來，是辦公室的事。我實在受不了辦公室裡的煙味。那些老師煙不離手，提醒了幾次也沒用，索性我自己做主，搬到了對麵的女老師辦公室。那間屋擠著七位女老師，加上我，正好八個工位，桌子椅子挨得緊緊的，倒也熱鬨。女老師們說話輕聲細語，偶爾遞塊餅乾，比在煙味裡嗆著舒服多了。
沒想到某天上午，校長竟推門進來了。“大家好啊！”他笑著打招呼，目光掃過滿屋子的辦公桌椅，最後落在我身上。女老師們都站起來，他卻徑直走到我的辦公桌旁，拉開椅子就坐下了，跟女老師們聊起家常，從課程安排說到孩子上學，氣氛熱絡得很。
我瞅著機會插話：“校長，您深入基層，感覺咋樣？”
他愣了一下，笑道：“挺好啊，老師們都挺有活力。”
“不覺得擠得慌？”我追問。
他這才環顧四周，猛地看向我：“你也在這兒辦公？”
“是啊，這就是我的桌子。”
他當即轉頭對陪同跟來的院書記說：“馬上給楊教授安排個單人間，沒有的話，你把你的辦公室騰出來，你跟院長先擠擠。”
命令下得乾脆，我當天就搬到了單人間，女老師們也換了個大辦公室。後來在學院門口碰到校長，他問：“單人間咋樣？”
“效率高多了，謝謝校長。”我真心實意地說。
他點點頭，又問：“王院長在哪？”
“應該在辦公室，我領您去。”我抬腳想走正門樓梯，他卻攔住我：“走側麵樓梯。”
我心裡納悶，側麵樓梯繞遠，他為啥偏要走？沒幾天，公告欄裡貼出了處分公告——某學院的主任，工作時間打麻將，被嚴重警告。我這才恍然大悟，他怕是早知道那邊有人摸魚，走側樓梯，是不想撞見難堪吧。
這位年輕的校長，既有雷厲風行的果斷，又有藏在細節裡的體恤，倒真應了那句“年輕有為”——不隻是有才華，更有那份通透和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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