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七二三班的教室外,一棵桃樹靜靜地矗立著,它的花朵如同一團粉色的火焰,燃燒在春日的陽光下,絢爛而奪目。然而,這美麗的景象卻似乎無法掩蓋住空氣中那股異常凝重的氛圍。
在教室裡,團支部書記柯永平站在講台上,他的聲音清亮而堅定:“同學們,下周就是我們的憶苦思甜主題周了。”他的目光掃視過每一個同學,接著說道,“我提議,我們請一位苦大仇深的前輩來給我們作報告,讓我們更加深刻地牢記過去的苦難,珍惜現在的幸福生活。”
柯永平的提議引起了同學們的一陣竊竊私語。有人點頭表示讚同,認為這樣可以讓大家更好地了解曆史;也有人麵露疑惑,不知道該如何找到這樣一位合適的前輩。
班主任王老師提議請齊子才老師作報告,底下的同學們聽到後,紛紛響應,一時間,教室裡響起了一片附和聲。
“對對對,齊子才老師肯定行!”
“他苦大仇深,又是組織科的領導,肯定有很多故事可以講。”
“而且他經曆過舊社會,那時候的事情他最清楚了,講起來肯定特彆生動!”
王老師看著同學們積極的反應,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點了點頭,接著說道:“齊老師是個非常合適的人選。他不僅有著豐富的人生閱曆,還對過去的事情有著深刻的理解和認識。相信他的講述一定會讓大家對那個時代有更直觀、更深刻的了解。”
“光聽報告不夠!”於德勝突然站起來,黝黑的臉上閃著興奮的光,“報告聽完,咱們還得吃頓憶苦飯,才算把活動辦得紮實!”
這個提議立刻點燃了全班的熱情。班委會很快分了工:於德勝、汪夢潔和聞樹新負責請齊老師作報告,順便把教室布置出氛圍;柯永平帶著嚴福德、呂彩華和我,負責製作憶苦飯的主角——野菜團子。
星期天下午,柯永平家的小院裡飄起了淡淡的草木清香。我拎著剛買的五斤菠菜進門時,嚴福德正把幾根胡蘿卜往案板上放,呂彩華已經掏出那塊用手帕包著的白麵,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那年代,白麵金貴得很,她這半斤,怕是從家裡口糧裡省出來的。柯永平早把玉米麵發好了,黃澄澄的一盆,在瓦盆裡微微鼓脹著。
“菠菜得把老根掐了,隻留嫩葉和嫩尖。”我蹲在院裡的水龍頭旁,一片一片擇著菜,菠菜梗子上的絨毛蹭得手指發癢。柯永平走過來,接過我擇好的菜:“洗菜得仔細,舊社會吃野菜,哪有這乾淨水?現在咱條件好了,更要洗得乾淨,但不能忘了那時候的苦難。”
她一邊說,一邊把菠菜放進大盆,反複揉搓,清水換了三盆才罷休。控乾水的菠菜切碎,柯永平抓了一小撮堿麵撒進去,又加了點鹽:“這樣蒸出來不發黃,還能去點澀味。”她的手指在菜堆裡翻動,動作熟練得不像個學生。
“這手藝是我媽教的。”她忽然低聲說,眼眶微微發紅。“我小時候,家裡糧食不夠,我媽就帶著我去地裡挖薺菜、灰灰菜,做蒸團子填肚子。那時候哪有白麵摻,純玉米麵加野菜,刺得嗓子疼。”
我們都沒說話。呂彩華把白麵和玉米麵混在一起,慢慢撒進菜裡拌勻。柯永平雙手沾了點涼水,把裹著麵粉的野菜團成一個個拳頭大的疙瘩,每個疙瘩底部都用手指戳出個小洞。“這樣透氣,容易熟。”她解釋道,額角已經沁出了細汗。
蒸鍋在煤爐上“咕嘟”作響,第一鍋團子上汽後十分鐘,揭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玉米香和菜香的熱氣撲麵而來。黃中帶綠的團子擠在籠屜裡,算不上精致,卻透著股實在勁兒。我們前後蒸了四鍋,把兩個柳條筐裝得滿滿當當。
“趕緊送學校去,彆涼了。”柯永平擦了擦手,把筐子往我和嚴福德手裡塞,“騎車穩著點,彆顛散了。”
那天晚上的教室,被汪夢潔他們布置得肅穆又莊重。黑板上方,“憶苦報告”四個大字筆力遒勁,一看就知道是老石的手筆。齊子才科長站在講台中央,他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袖口磨出了毛邊。
“那會兒我才十歲,就跟著我娘去要飯……”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講到被地主家的狗追著咬,他擼起褲腿,膝蓋上那道月牙形的傷疤在燈光下格外醒目。“那狗牙就像刀子,撕得肉直往外翻……”
“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不知是誰先喊出了口號,立刻變成全班的怒吼,震得教室窗戶嗡嗡作響。
報告結束時,呂彩華帶頭唱起了《天上布滿星》,“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生產隊裡開大會,訴苦把冤伸……”歌聲裡,我和嚴福德開始分發野菜團子。
我捧著筐子,走到每個同學桌前,鄭重地放下一個團子。同學們大多低著頭,雙手捧著團子,像是捧著什麼稀世珍寶。等我分完最後一個,回頭一看,筐子裡空了——哦不,剛才明明剩了一個,哪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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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柏,還有沒有?”於德勝的聲音從後排傳來,帶著點驚喜,“這團子太好吃了!”
我正想回話,突然想起自己的那份。剛才特意放在第一排我座位的桌子上,怎麼轉身的功夫就沒了?我急得在座位周圍轉了兩圈,同桌劉偉捂著嘴笑:“不是我拿的。”後座的武則天和周武王也擺手:“彆瞅我,我的團子還在手裡呢。”
周圍響起低低的笑聲,沒人承認。我看著同學們小口啃著團子,有的皺著眉說“有點澀”,有的卻咂著嘴說“越嚼越香”,心裡那點失落像潮水似的湧上來——我可是全程參與了製作,竟連一口都沒嘗到,似乎肚子在抗議。
那晚的月光特彆亮,照著我空落落的手心。後來我問過柯永平,她笑著說:“肯定是哪個饞嘴的同學拿了,說明咱的團子做得地道。”
可那野菜團子到底是什麼味,成了我心裡一個懸了大半輩子的謎。如今我已年過古稀,超市裡的速凍團子琳琅滿目,卻總想起柯永平家小院裡的那盆菠菜,想起蒸籠裡飄出的熱氣,想起那個不翼而飛的野菜團子。
或許它根本不那麼美味,甚至帶著點澀。可每當想起那個夜晚,想起齊老師膝蓋上的傷疤,想起同學們捧著團子時的神情,我總覺得,那沒嘗到的味道裡,藏著比美味更重要的東西——那是一代人用青春和熱血,小心翼翼守護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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