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中國的鎳都在哪裡嗎?它就是甘肅省的金昌市。這座城市因為擁有豐富的鎳礦資源而被譽為中國鎳都。金川集團就是全球重要的鎳生產基地。
?鎳的主要應用領域包括:不鏽鋼製造;電池行業,尤其是新能源汽車三元鋰電池;電鍍;合金製造以及化工催化劑等?。廣泛應用於軍工、航空航天、建築、電子和醫療等行業。
車過祁連山時,劉銅正對著筆記本電腦核校數據,深灰色衝鋒衣的袖口沾著點咖啡漬。“楊老師,金昌的自動化改造方案,老陳提了個新思路。”他側過身,屏幕上跳動的流程圖讓我想起了昔日的舊圖紙,“您看這處傳感器布局,是不是能兼容咱們之前的算法模型?”
我接過電腦時,指尖觸到他手腕上的疤痕——那是他小時候在冶煉廠家屬院爬鐵架時被焊渣燙的。當年他總舉著這道淡紅色的印記跟我們炫耀,說這是“劉家男兒的勳章”。如今疤痕早已褪成淺白色,像被歲月磨平的棱角。劉銅是劉秀萍的弟弟,他比我小六歲,現在是一所大學材料學院的院長。
前排的老陳突然咳嗽起來,小李連忙遞過保溫杯。這位準院士今早沒吃降壓藥,臉色有些發白。“逞什麼能。”他瞪著小李遞來的藥片,卻還是就著溫水咽了下去,“當年在鞍鋼,三天三夜不合眼都沒事。”
“陳老,現在講究科學作息。”小李的美式普通話裡帶著笑意,他正調試著便攜式數據采集儀,屏幕上的波形像極了高爐內部的氣流震顫,“您當年那套‘憑手感控溫’,現在都能數字化了。”
老陳哼了一聲,卻從包裡翻出老花鏡戴上,湊過去看屏幕:“這曲線拐點不對,爐壁結焦會影響數據傳輸。”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點了點,那裡確實有段不明顯的波動。小李眼睛一亮,立刻調出參數重新演算。
後排的三個年輕人正圍著地圖爭論。小徐指著祁連山脈的走向:“礦脈延伸應該和地質斷層吻合,但現有數據偏差了0.3個經度。”小王在平板上飛快標注著:“可能是三十年的板塊位移?”小張舉著相機對著窗外拍個不停,聞言回頭:“我用遙感圖像比對過,斷層線確實有偏移。”
他們的對話像一串精密咬合的齒輪,每個話語都帶著金屬的質感。我想起當年在鞍鋼自備電廠講課時,老師傅們靠聽高爐的聲響判斷爐溫,用手摸管道的溫度估計壓力。那些粗糙卻精準的經驗,如今正被一行行代碼、一組組數據重新詮釋。
麵包車駛進金昌市區時,遠處的廠房群冒著淡淡的白煙,煙囪的輪廓在暮色中格外清晰。金川集團總經理趙焰站在廠門口等候,深藍色工裝的袖口沾著新鮮的油汙,見到我們就大步迎上來。“劉院長,可把你們盼來了。”他的手掌寬厚粗糙,握上去像觸到冷卻後的鋼坯。
車間裡的燈火通明,自動化高爐通體銀白,取代了紅磚包裹的龐然大物。爐體上的顯示屏跳動著實時數據,紅光從觀察口隱約透出,像巨獸平穩的呼吸。趙總指著環繞爐體的傳感器:“這是我們自主研發的分布式監測係統,響應速度比進口設備快0.8秒。”
老陳趴在觀察口看了足足十分鐘,眼鏡片被爐火映得通紅。“氣流穩定性超過國標15。”他直起身,語氣裡帶著難得的讚許,“但爐膛壓力控製還能再優化,我帶了組新算法。”小李立刻打開電腦,兩人頭湊在一起研究起來。
我沿著傳送帶慢慢走,看著機械臂精準地抓取原料,自動檢測裝置在鋼帶表麵劃過,留下淡淡的熒光標記。三十年前,我在鞍鋼看到的則是另一番景象:工人們穿著浸滿汗水的隔熱服,在高達四五十度的爐前揮著鐵鍬,安全帽上的礦燈在蒸汽裡晃出模糊的光暈。有經驗豐富的老師傅用手背快速蹭過管道,就準確報出溫度:“七百三,差五度就該調整風門了。”
“楊老師,您看這個。”趙總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他指著一麵電子屏,上麵顯示著實時能耗數據,“噸礦能耗比十年前降了32,餘熱回收係統每天能發兩萬度電。”屏幕下方的小字標注著:相當於減少碳排放18.7噸。
晚飯時,廠招待所的圓桌坐得滿滿當當。趙總拿出當地產的白酒,酒瓶上印著“鎳都特曲”四個金字。“這酒是用釀造廢料蒸餾的,環保。”他給每個人倒上,酒液清澈得能看見杯底的花紋。
酒過三巡,話匣子徹底打開了。小李說起在美國西屋公司參與的自動化改造,說到關鍵處突然蹦出句英語,自己先笑了:“改不過來,當年在底特律車間,老師傅都這麼說。”老陳抿著酒,慢悠悠講起評院士的趣事:“答辯那天,評審組裡有位成員竟是我當年的徒弟。”
小徐他們三個還在討論數據模型,小張突然舉著相機站起來:“窗外的夜景特彆美。”眾人紛紛轉頭,路燈的光暈裡,罕見的雨珠在空中飛舞。
“趙總,您這博士學位獲得的不容易吧?”小王給趙總添酒時問。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趙總摩挲著酒杯,沉默了幾秒:“九八年下崗那年,我才三十出頭。”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在煤礦挖煤時,礦燈照見煤層裡的硫化鎳結晶,突然就想起車間裡的事。”他掏出手機,翻出張泛黃的照片:“這是當年下崗時拍的,我在廠門口站了整整一天。”
照片上的年輕人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身後的廠房煙囪正冒著黑煙,眼神裡滿是茫然。我突然想起劉銅的父親,那位中南大學的六十年代畢業生,是一位總穿著白大褂的老工程師。當年就是他力主引進自動化設備,才使冶煉廠起死回生。但他卻在下崗浪潮中早早地退休了。
“後來在工地上搬磚,晚上就著路燈看《冶金原理》。”趙總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成幾道深溝,“前妻送孩子來見我,帶了本《自動控製理論》,說‘你總念叨的那個,書店老板說這書有用’。”他從包裡掏出兩個紅本本,一本結婚證,一本博士學位證,證上的照片裡,他鬢角已有了白發。
“去年複的婚。”他給每個人的酒杯都滿上,“她來看我答辯,說‘你這書沒白讀’。”老陳端起酒杯,鏡片後的眼睛亮閃閃的:“敬趙總,貴堅持。”酒杯碰撞的脆響裡,我仿佛聽見三十年前電廠汽輪機的轟鳴,聽見那時老工人的粗獷笑聲。
回程時,小張的相機裡存滿了照片。有自動化車間的銀白爐體,有祁連山山頂的雪線,有趙廠長握著學位證的手,還有老劉和小李湊在一起改代碼的側影。“楊老師,您看這張。”他調出一張照片,是我們七個人在廠門口的合影,背景裡的煙囪正緩緩吐出白煙,像條溫柔的銀帶。
車過祁連山埡口時,陽光突然穿透雲層,戈壁灘泛著淡金色的光,遠處的礦脈像大地裸露的筋骨。劉銅在副駕上睡著了,眉頭還微微皺著,像是還在琢磨算法模型。我想起中學時去劉秀萍家,總能看見他在家裡寫作業,也總能看見他爸爸在燈下畫圖紙,鉛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
“有些東西變了,有些東西沒變。”我輕聲對自己說。變的是從人工揮鍬到機械臂運作的跨越,是從憑經驗判斷到靠數據說話的轉變,是一代代人老去又有一代代人頂上的輪回。沒變的是爐火裡淬煉出的韌勁,是對技術突破的執著,是這片土地上永遠燃燒的希望。
手機突然震動,是趙總發來的消息,附了張照片:車間的顯示屏上,能耗數據又降了0.5個百分點。下麵還有行字:“按老陳的算法調了參數,成了。”我抬頭看向窗外,陽光正落在遠處的廠房群上,那些銀白的爐體反射著光,像無數顆跳動的心臟。
我知道,無論過多少年,無論技術如何迭代,這片土地上的爐火永遠不會熄滅。就像那些刻在記憶裡的身影,那些在歲月中閃光的堅持,總會以新的方式,在新的時代裡,繼續燃燒下去。
喜歡我的人生手帳請大家收藏:()我的人生手帳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