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誌玲聽罷，嘴角勾起一絲智珠在握的淺笑。她纖纖玉指輕輕撫過麵前那份還散發著油墨清香的《宴清報》頭版清樣，聲音壓得極低：“‘鐵血宰相’俾斯麥嗜好棋局博弈？好，我就再給他布下另一局！”隻見她不慌不忙地又從一疊報紙中精準地抽出一頁，那紙張薄得幾乎透明，赫然是一份尚未付印的“國際版”備用清樣。頭條那黑體大字標題直刺人眼：
《約翰國貿易壟斷鐵幕之裂痕：炎華帝國的崛起與德意誌民族工業的百年機遇》
再看下麵的副標題，更是字字誅心、帶著毒刺般的暗示：
“獨家秘聞：克虜伯公司成功試製新鋼種，據信已秘密獲取炎華帝國尖端‘裝甲斜麵淬火’核心技術，或可於兩年內超越約翰國阿姆斯特朗公司全球鋼炮王座！”
萬茜心領神會，立刻從自己戎裝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一個比巴掌略小的、做工極為精密的密封銅匣。她按下機括，輕輕打開匣蓋，裡麵是三片打磨得如同鏡麵般銀亮的特種鋼薄片。鋼片表麵蝕刻著肉眼幾乎難以辨認、隻有借助高倍顯微鏡才能看清楚的極其細密的層狀紋理。她將那鋼片的光澤在燭光下微微傾斜，使其反射出迷離的光彩：“這盒子裡的玩意兒，就是那份大標題裡所謂的‘新鋼種’樣本。當然，隻是‘微晶回火’技術一個非核心層級的、剝離了敏感參數的示範樣品。用它鍛造的裝甲板，能穩穩擋住八英寸口徑艦炮近距離的直射攻擊！拿去，作為新年賀禮給克虜伯！告訴他們，這——隻是合作的誠意敲門磚。”
李冰冰指尖修長的手指在紙上飛快地寫著，墨跡浸透了紙張：
【致俾斯麥閣下】：
深謀遠慮的宰相閣下：
約翰國以其無遠弗屆的海權牢牢鎖住全球貿易命脈！我深切理解德意誌統一進程中所凝聚的意誌，漢斯國若要真正破開這層由堅船利炮編織成的繭房，除了自身的努力，眼下唯一可靠且可借用的外部衝擊力，唯有正在全球興起的炎華帝國！
作為誠意表達，炎華願以兩項並非核心但絕對極具價值的專利技術授權作為禮物：
其一，前次提及的可顯著提升艦炮身管耐力的‘微晶回火穩定工藝’；
其二，改良型工業級高壓往複式蒸汽機組技術藍圖。
換取貴國一項明確的政治保證——請俾斯麥閣下運用您的無上影響力，促成德意誌議會正式否決那份由約翰國積極推動、旨在圍堵我炎華的所謂‘反炎華同盟軍事互助撥款提案’！
此外，如果漢斯帝國能在當前這場針對我方的風潮中堅定地保持中立姿態，並且信守承諾，不加入任何針對炎華的封鎖同盟，那麼，從柏林出發，途經漢堡港駛向我廣州的通商貨船所繳納之關稅額度，我方將予以大幅優惠——在現有稅則基礎上，再削減整整三成！
在此文件火漆封印的內側下方，李冰冰冷峻地寫下了一行幾乎看不見的小字：
“願睿智的宰相閣下永誌不忘：德意誌欲鑄就鋒芒之利劍，需賴舉世無雙之良材淬火；而此絕世良材之源流……遠在東方！”
夜深得更加濃鬱，銅燈裡的火苗添了兩次油，跳躍得更加明亮熾烈，將圍坐在長案邊的五道身影在光潔的地板上拉長、重疊、扭曲，最終交織成一條昂首騰挪、似乎欲飛升而起的巨龍幻影。
劉亦菲緩緩拿起那柄曾代表致遠艦的象牙尺，輕輕但極其有力地敲擊在堅硬如鐵的紫檀木案沿上。“鐺！”一聲清脆悠揚如古玉磬的回音在大殿裡震響：“西方列強畏懼鐵與火？我們就用鐵鑄造萬噸巨艦！用火燒旺每一座高爐！他們畏懼東方文明之光刺破其偽善的霸權？我們就舉起這光明的火把，燃遍每一個黑暗角落！”清越的聲音如同穿透迷霧的號角。
“嗆啷——”萬茜的手快如閃電，腰畔小佩劍被她瞬間拔出寸許！一道冷冽逼人的寒光如閃電般劃破暖閣的燭光，精準地投射在案上那份畫著歐陸鐵道路線圖的圖紙中央。“鋼鐵無情，但鑄造和使用鋼鐵的人心有情！願這鞘中之劍，為我炎華商船劈波斬浪！願它守護的是開拓者的利益，而絕非供那些腐朽暴君魚肉四方的權杖！”她的誓言伴隨著金屬摩擦的銳鳴，在熱氣中回蕩。
林誌玲蘸了蘸由“龍血竭”配製的特製藥酒，那酒液殷紅似血。她提筆，毫不猶豫地在《宴清報》清樣首頁社論最下方留白的邊緣處，寫下幾個鐵畫銀鉤的大字：“筆鋒戈矛同體，亦可為利劍開疆！”
趙麗穎重新展開那張被她膝蓋熨熱了的《歐陸城防海港圖》，沒有絲毫猶豫，直接用朱砂筆，在那條被約翰國視為生命線的萊茵河入海口的位置，重重地畫上一個血紅色的圓圈！圈住了那片繁忙的港口和縱橫的水道：“他們的城池可以被炮火摧毀，他們賴以通航的河道可以被泥沙淤塞改道！但唯有一種力量，是他們永遠無法用艦隊和槍炮徹底奪走的——那就是被壓迫者心中覺醒的、渴望獨立自主的人心！”朱紅色的印記如同烙印在圖紙上，也烙印在每個人的視野中。
“滴滴嗒嗒……”李冰冰的手指終於按下了那架袖珍發報機上沉重的銅鍵。在清脆而短促的電碼聲中，她發出一聲幾乎難以察覺的、混合著疲憊與堅韌的歎息，仿佛是對這風雷激蕩、強權爭霸的整個混亂時代，投下的一個最冷靜的注腳：“思想，無形無聲。但真正凝聚了億萬意誌的思想洪流，卻能化作這世上最鋒利的力量——足以撕裂鋼鐵鑄造的鎖鏈！”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為了明天！”胡泉再次高高舉起空了大半的酒盞，目光灼灼。
“為了炎華！”五女的聲音同時響起，清脆或鏗鏘，如同和弦。
酒已冷冽，殘酒入喉，竟莫名地，品出了一絲炮火硝煙的苦澀、鋼鐵淬火的氣息、還有遠方海洋波濤的鹹腥。那複雜的滋味在胸中激蕩。
次日清晨，印刷工坊特有的油墨與鬆煙氣息彌漫開來。李冰冰在雕刻著《宴清報》精美報頭的厚重梨木雕版旁緩緩踱步，眉頭微蹙，審視著鋪在寬大案幾上的三份即將定版的清樣。國際版最為醒目的大標題寫著：《論自由貿易與民族工業良性互動》。在署名欄極不起眼的角落裡，用幾乎要借助放大鏡才能看清的蠅頭小字刻印著“同澤黨外事部供稿”字樣。文章洋洋灑灑，卻在最終定稿前特意增添的尾段中，加入了一句看似不經意的引導之詞：“有識之士認為，若德意誌邦聯諸國能夠與炎華帝國攜手合作，共同開發潛力巨大的南洋市場資源，諸如精糖等高附加值商品，漢斯方進口關稅有望降至五厘（0.5%）之低水平。”
“據我們埋在克虜伯董事會的暗線淩晨傳來絕密消息，”李冰冰對肅立在一旁、等待指令的高級情報官低聲吩咐，“克虜伯掌門人的長子阿爾弗雷德在看到這份校樣後，已經在國際版角落親筆批注了‘甚佳（Sehrgut）/可行’幾個字。”她指了指刊載敏感關稅信息的那段文字空白處一個不起眼的鉛筆符號。“立刻！把這份印有阿爾弗雷德批示的清樣，”她手指點了點桌案，“想辦法密蠟密封，外麵套上普通線裝書的函套。記住，就夾進那套準備運往柏林大使館作為文化贈品、由我們這裡翻刻精印的《天工開物》雕版書冊裡麵。讓我們在柏林的秘密聯絡員，親自送到俾斯麥的私人事務官手上。”
與此同時，萬茜主管的軍械實驗基地內，一場氣氛微妙而凝重的“技術交流展示”正在進行。巨大的熔爐爐門打開著，暗紅色的烈焰翻騰跳躍，發出駭人的咆哮。克虜伯公司首席技術顧問、老工程師海因裡希·克虜伯的兒子（這裡可以模糊指代）緊緊盯著熔爐中翻滾的、黏稠如岩漿的鋼水，他那雙被爐火熏紅的深邃眼睛裡，倒映著鋼水中一抹極其罕見、令人心悸的幽藍色光輝——那正是炎華工匠在他們最精密的貝塞麥試驗轉爐中添加了特殊稀土元素“鑭”後產生的奇妙而壯觀的視覺效果！正是這極其稀少的“魔法粉劑”，使得鋼水的韌性奇跡般地提升了百分之五十！
“這隻是基礎配方中一些輔助成分產生的表麵效果，”萬茜冷靜的聲音在海因裡希耳邊響起，遞過去一卷看起來並不算複雜、但核心參數全部做了隱藏或模糊處理的手繪圖紙——那是一套簡化到骨架、足以引人遐思卻絕難複原的“貝塞麥轉爐結構示意圖”。“如果，”萬茜的語調不高，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貴公司有能力推動漢斯議會最終否決那份由約翰國大使四處遊說施壓的《反炎華聯合軍事同盟草案》，那麼，作為互信與合作的證明，我們願意共享這項‘稀土粉末提純與可控性混合添加工藝’的核心數據包。”她向前一步，用手中沾滿機油和高溫氧化物碎屑的扳手，在那巨大熔爐熾熱、散發出驚人高溫的外壁上用力敲了兩下，發出沉悶而響亮的“咚咚”聲。爐壁的紅熱與扳手的黑冷碰撞出力量感。“好好想想清楚，”萬茜的聲音穿透了熔爐的咆哮，直接撞擊著海因裡希的大腦，“這項工藝一旦掌握，它意味著什麼？它意味著——貴公司製造的每一門主力艦尾置重炮，它們的有效極限射程，將輕而易舉地……再延長一海裡！徹底壓倒阿姆斯特朗引以為傲的‘世界第一’！”她的誘惑像淬毒的蜜糖。
海因裡希扶著記錄板的手指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了一下，鋼筆尖在牛皮紙的頁麵上劃出一道長長的、扭曲的墨線！就在昨天深夜，他剛剛收到一封從柏林老家用密寫藥水加密快件傳來的父親的手書。信中明確告訴他，約翰國駐柏林大使已經私下向克虜伯最高管理層做出了極其誘人的承諾——隻要克虜伯支持、至少是不反對漢斯國最終加入“反炎華同盟”，約翰國方麵就願意轉讓其處於全球絕對領先地位的“艦炮膛線水冷強製散熱技術”的完整設計圖紙。那是一份足以讓任何軍火商人瘋狂的厚禮。然而，此刻眼前熔爐中翻滾的、跳躍著夢幻藍芒的赤紅鋼水，卻仿佛一隻無形但力量磅礴的手，帶著無法抗拒的未來科技的氣息，粗暴而精準地，撥動著他心中原本已經傾斜向約翰國的天平……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滴在滾燙的記錄板上，發出輕微急促的“嗤嗤”聲，瞬間化作一縷白煙消散。廠房裡巨大機械運轉的轟鳴聲，掩蓋了他驟然變得粗重的、如同困獸般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