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二年,正月十六。龍國鹹豐皇帝剛登基不久的年頭,在這海那邊的紅土地上,一個名叫“炎華”的新國卻也張開了筋骨,活泛開了。龍首山頂的積雪還硬邦邦的,帶著冬天最後的那點勁兒,可大殿外吹進來的海風,已經偷摸著裹了暖意,這冷熱交加的勁兒,怪得很,像是憋著什麼新鮮的生氣兒。
天極宮裡,空氣稠乎乎的。澳洲這地方出產的檀香,混著故國飄洋過海帶來的華夏沉香,兩股煙兒擰著,向上爬升,慢悠悠纏住那些金晃晃的梁柱子,在頭頂那幅好大的《炎華開國圖》下麵,結成了一張網,一片霧氣似的朦朧。
年前貼的那些紅彤彤的吉利話兒紙頭早就撤了,換上了一幅新家當——巨大無比的《赤土新圖》。圖上畫得可真熱鬨:鐵礦山的黑,棉田的白,造船廠的高架子,新學堂的青瓦,藥鋪的小幌子,百貨店的熱鬨門臉,那鐵道上跑的冒煙的長蟲(火車),還有城裡報時的大鐘樓……這麼些個地方,從悉尼灣那一片水汪汪的海邊開始,像人身上的血脈經絡,一路朝那喬治湖鋪開、延伸。更遠處,還用虛線條兒勾著,伸向爪哇、馬尼拉、孟買……整幅圖看著不就像條活過來的大龍麼?鱗甲片片都好似閃著光,正探著腦袋,要往那望不到邊的大海裡紮猛子呢。
政務院使司張子軒就杵在那張紫得發亮的檀木長案後頭。案上,擺著十二本賬冊,金燦燦的封麵,按著衙門順序排開。每本上麵都用紅筆批了兩個大字:“績優”。早晨的陽光斜斜打進來,那倆字兒就跟蘸飽了朱砂似的,透著一股子厚實勁兒,就像腳底下這沉甸甸的紅土地。卯時三刻剛到,大鐘“當當當”地敲,大鼓“咚咚咚”地擂,一陣震耳朵的響動。十二位尚書老爺,穿著各自衙門的官袍,踩著金磚鋪的地麵,“騰騰騰”地走進來。那靴子落地聲兒,硬朗得很,不就跟幾百台新造好的織布機,一下子全都開動了似的?嗡嗡的,透著股子生猛勁兒。
“諸位同僚!”張子軒開口了,嗓子門兒也像口青銅大鐘,又沉又響,“一晃眼,咱炎華立國滿打滿算一年了。今兒個大夥兒聚這兒,就是要把去年的家底子好好盤盤,看看咱都乾了哪些買賣,琢磨著明年又該朝哪頭使力氣。咱這不是平常衙門裡報流水賬!”他眼睛掃了一圈,目光沉甸甸的,“各位報上來的數兒,得用那新鑄的‘龍元’當骨頭架子撐起來,得用千千萬萬黎民百姓過的好日子當血肉填實在了,得拿咱們煉出的鋼鐵、開動的機器這工業的命脈當筋骨來拉扯嘍!誰要是敢在這緊要關頭弄虛作假,往賬本裡摻沙子……”張子軒隨手抄起案頭一根沉甸甸的黃銅戒尺,“啪”的一聲,輕輕敲在龍紋大案的光潔麵上,發出金鐵相撞似的脆響,震得人心裡一激靈,“那就給老子卷鋪蓋,滾到龍首山的大煉鐵爐子跟前頭去,頂著那烤死人的熱乎氣兒,把老祖宗的《天工開物》給我一字不落背上三天三夜!”說完,他“唰啦”一下抖開一卷丈把長的桑皮紙地圖,上麵那些新南威爾士的鋼鐵廠、昆士蘭的甘蔗田、墨爾本的船塢碼頭……都用紅、綠、藍三種顏色標的利利索索,遠看看,可不就像是這塊紅土地裡,剛刨出來的、還帶著熱乎氣兒的寶石疙瘩?
“遵命!”底下尚書們齊刷刷躬身應聲,聲如鐵錘擊砧。
頭一個上前的,是司農部尚書李耕稷老爺子。頭發早就花白了,可臉上紅光滿麵,跟擦了油似的。兩隻手捧著一大摞賬簿,那賬本封皮用的還是甘蔗渣壓出來的硬紙殼子,湊近了,一股子清甜的甘蔗味直往鼻子裡鑽。他那身藏藍的官袍襟角上,還粘著幾粒新剝下來、金黃金黃的稻穀殼兒。他小心翼翼打開那本《農桑輯要》,裡麵夾著的畫頁上,新育成的雜交麥穗,粗壯得跟莊稼漢的拇指頭似的。他嗓門又亮又實誠,對著大夥說開了:“稟使司大人,各位堂官!咱司農部這頭一年,在新南威爾士那片地上推種咱自家的‘鐵麥’,嘿,一畝地愣是打出了一百五十斤好糧食!比約翰國(英國)那些老棒子留下的破種子,足足多出三成的收成!去年咱又新開出來荒地三十七萬頃,輪著茬兒種麥子種棉花,一畝地的收成,比起約翰國佬最後那年頭,硬是多出了二成六!昆士蘭那些大甘蔗田,使上了咱們自造的蒸汽榨機,出糖那個利索勁兒,提了兩成!還有那些跟咱合作的土著部落,養著咱們給的新牛種,一頭牛一天愣是能多擠出來三升奶!新挖的坎兒井八百四十二條,把那高山上的雪水引下來澆棉田,一口井就能管三百戶人家喝水澆地!可這地裡的活兒,說到底,還得靠‘機耕’!”說到這兒,老爺子猛地從懷裡掏出另一卷圖,“刷拉”展開——好一幅《鐵牛圖》!圖上畫的巨大蒸汽犁鏵,呼呼地噴著濃煙白汽,犁開紅土,真有氣吞山河的架勢。“這全靠萬茜部堂給咱們造出來的高壓蒸汽機!改裝成了三十七架‘火牛’,能不吃不喝地乾!一架‘火牛’下地,一天頂得上十架老黃牛乾十天!我老李這兒,拚著這張老臉也得向使司討個令兒,再批三萬龍元!我要在墨累河邊上那好地界兒建個‘火牛營’,五年!就五年!我要讓咱赤土大地上的每一塊田壟裡,再也瞧不見老牛拉破犁的模樣!”話音落了,他把早擱在案下的一個藤條大筐子“哐當”掀開蓋子,裡頭金燦燦、圓滾滾的新麥粒“嘩啦啦”傾瀉下來,厚厚實實在青磚地上堆出了兩個雄渾的大字——“同澤”!
司農部說完,站出來的是司勞部尚書李匠石。這位可不像個坐衙門的官兒,穿著身粗布做的短褂長褲,腳上的厚皮靴子還沾著亮晶晶的鋼屑渣滓,腰裡彆著量東西的皮尺,那皮尺還纏著半截車床上用的傳動皮帶,兩個胳膊袖子上濺滿了星星點點的鐵渣子,像沾了一身鐵砂子。他捧出個四四方方的木頭盒子,打開了,裡麵擺的儘是些明晃晃的小玩意兒:精鋼打的齒輪、鋥亮的槍機部件、走鐘表用的鐘擺……在晨光裡,個個寒光閃閃,跟天上剛冒頭的星星差不多。他一張口,聲音也跟砂紙磨鐵似的粗糲:“新定的勞工規矩,管事兒了!”他大拇指一豎,“悉尼那大船廠,照著新規矩搞了‘三班倒’,工人們能喘口氣了,那傷筋動骨的倒黴事兒,少下去了七成!煉鋼鐵那火爐子邊上,立了個‘技熟獎’,老把式收徒弟,帶滿三年,手藝傳得地道,就發‘同澤銀章’!這不,昨天我才去布裡斯班那家新開的大紡織廠轉悠了一圈,好家夥,廠子裡那些能乾的女工,一個月下來,平均都能拿到七個沉甸甸的龍元!”李匠石眯著眼算了筆實打實的賬,“這錢,能扯三匹上好的細棉布,能買肥嘟嘟的羊肉十斤!擱過去,她們做夢都不敢想。”他呈上一本厚厚的《勞工體質譜》,翻開來,上麵一條條紅線、藍線往上爬升著,畫的是各族工人兄弟們的力氣活兒到底有多大,一個季度比一個季度強!
接著是司禮部尚書陳懷遠登場。一身緋紅官袍,那袍子上繡著的可講究,是七個邦交國不同的徽章標記。他展開的《萬國通商錄》就像張巨大蜘蛛網,上麵密密麻麻記著:伊萬國雪地裡打的貂皮子、漢斯國機床廠那些精密的鐵疙瘩、高盧國酒莊子裡淌出來的醇香紅酒,還有咱們炎華自己地底下挖出來的鐵礦砂、草原上剪下來的細軟羊毛……全都連一塊兒了。“稟使司,咱們這海邊的鋪子,支棱開了!”陳懷遠樂嗬嗬地抖著冊子,“眼巴前已經跟七個國家互相設了商館,搭上了買賣的橋。漢斯國的那個克虜伯公司,鐵疙瘩玩得最溜的,看上了咱們的鐵礦,人家拿圖紙來換!一百零五毫米的榴彈炮的圖紙哦!換咱們包銷給他們三年的鐵礦砂!嘖嘖,這買賣劃算!爪哇那邊僑商會的鄉親們也遞了信兒過來,說咱們第四艦隊打出來的龍旗掛在了他們的港埠上,那氣勢,看著比約翰國那米字旗,讓人心裡頭暖和多了!”
一股子好聞的香料味兒飄過來,司商部尚書林誌玲捧著疊花花綠綠的海報,穿著件絳紅色的斜襟短襦配長裙,步子利落地走到案前。她手裡沒有賬本,隻有那一摞畫得鮮亮的海報:畫上一個穿洋人樣兒套裙、打扮時髦的女子,手裡撐著把小陽傘,俏生生地站在一座亮堂的百貨大樓前麵。那大樓的玻璃櫥窗寬大明亮,裡麵鋪排得滿滿當當——滴答走的大鐘、滑溜溜的綢緞、香噴噴的洋水、能望遠的小銅筒(望遠鏡)……每樣東西底下,都清清楚楚寫著價錢:“龍元×枚”。“咱那‘同澤百貨’,頭年就把三家分店立住了!悉尼、墨爾本、阿德萊德!”林誌玲聲音清脆,手指點著海報,“您猜怎麼著?一個月下來,流水就能到三十萬龍元!那些洋商人頭一回進店,眼珠子瞪得溜圓,他們哪見過店裡每樣東西都明碼標價、一口價到底的?嚇一跳!接著又忍不住誇咱們把貨物分門彆類擺放得清楚明白。最後呢?嘿,全被咱那些新奇的擺設,還有玻璃照得敞亮的好貨給迷住了腳,挪不動道啦!爪哇、呂宋、孟買那些個地方的買賣人,托了多少人情,想買咱們造的‘炎華鐘’、織的‘袋鼠呢’(一種特色羊毛呢)回去呢!”林誌玲眼睛亮晶晶的,透著股子闖勁,“要我說,咱就趁著這股熱乎勁兒,把這百貨店子開到各邦交國的大碼頭去!拿咱們那些鋥明瓦亮的大玻璃櫥窗當咱們的炮台!把明明白白標著‘龍元’的價錢當炮彈!準保能把洋商人們那點故弄玄虛、專坑外行的‘洋鋪子’規矩,給他轟出個大窟窿!讓這‘龍元’的響動,四海皆知!”
司土部尚書趙麗穎跟著站出來,手裡捧著的《土地冊》還散發著好聞的鬆煙墨香。她的手指頭點在堪培拉那一片荒地才規劃出的新城地圖上,描畫著:“稟使司,咱們的新東西,都使在新地方上啦。龍首山上修宮城,用的是咱們自己琢磨出來的‘萬年水泥’,澆出來的牆,比約翰國老用的那波特蘭水泥,硬實了兩成還不止!臥龍崗那大鋼鐵廠,新起的高爐基座底下,我們聽了些老班輩人的意思,把些土著的圖騰柱子給嵌進去了。您說怪不怪?這熱鐵爐子一燒起來,一熱一冷,膨脹收縮,竟然和包著它的鋼筋鐵骨嚴絲合縫,沒出毛病!真是地氣通人情啊。”她鬢邊插著的那支玉簪子微微顫了一下,在晨光裡泛出溫潤的光,仿佛是呼應著地圖上那些規劃出的經緯線,發出細微動聽的清泠聲。“還有,去年新丈量出來的百萬畝生荒地,都妥妥帖帖地分下去了。那些退伍的兵漢、還有那和土著或僑民成家通婚的新門戶,都是頭一等拿到地契的!地就是人心,分好了,人心就安,力氣就往一塊兒使!”
輪到司財部尚書張仲謀了。這位看著麵目清瘦,透著一股子精明,手裡沒拿卷軸,就托著個金光閃閃的細絲算盤。他沒急著開口,手指頭尖先在那算盤珠子上“劈啪、劈啪、劈啪”利索地撥了三下。算珠碰撞的聲音,又清又脆,活像山泉滴水滴在溪底的青石板上。“啟奏使司,各位大人,”他這才抬頭,聲音穩穩當當,“咱們炎華的賬目,理清了。去年這一整年,國庫裡收進來的真金白銀龍元,是一千二百萬龍元。”他伸出根瘦長的手指比了個一,“花銷出去,計九百七十萬龍元。”手指頭又翻了個二,“結餘嘛——”他頓了一下,把聲音拔高一分,“二百三十萬龍元!”張仲謀目光掃過在場的人,“這裡頭,從那些煉鐵的、開礦的、辦廠子的買賣人那裡收來的工業稅是大頭,占了四成!各家百貨店、商號交上來的三成!礦山地下的寶貝換來的礦產稅占了兩成!地裡收上來的農業稅?嘿,隻占了一成!這點結餘,我琢磨著,該花在刀刃上。”他語氣帶上了憧憬,“請使司示下,用這筆錢,咱建它一座‘龍元金庫’!外牆全用煉鋼爐裡澆鑄出來的坩堝鋼板一塊塊焊起來,比城牆還厚實!裡麵再厚厚塗上黑乎乎的煤焦油,防火防潮!穩穩當當存他個百萬兩黃金!這才叫氣魄!此外,”他話鋒一轉,“咱們銀行新推的‘工脈債券’,老百姓那是聞著味兒就來了,排著隊買!都說這債券是給工業這血脈續力的,他們信得過!這麼下去,我再盤算盤算,起碼能再籌上來五百萬龍元!這些錢啊,我琢磨著,專款專用,就給萬茜部堂她們研發新機器用,一準兒能再點開幾處技術竅門兒!”
司學部尚書趙明德,是個清臒的書生模樣。他捧著的《勸學編》書頁裡還夾著幾張工整疊好的黃草紙,展開來是孩子們練算術的草稿,那稚嫩的小手一筆一劃,寫著一行行算式:什麼“一爐鋼能造十支步槍”,“二台紡機一天織多少尺布”……書卷氣裡夾著濃濃的煙火氣。“回稟使司,”趙明德聲音溫潤,卻透著不易動搖的底氣,“咱司學部這開蒙啟智的頭一年,兩千一百所蒙學堂立起來了,收進來六萬多個娃娃!教的就是咱自己編的《格致啟蒙》,格物致知,從娃娃抓起!不光如此,還開了三十七所‘工讀學堂’!娃娃們半天跟著先生念書寫字,半天就進鄰近的工廠學手藝、動動手。這才一年功夫,就有那十二歲的娃娃精得很,能閉著眼睛把那米尼槍的機匣子拆下來又裝上,裝回去分毫不差,誤差比根頭發絲兒還細!算數的本事,更是趕得上廠裡的賬房了。”他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再看看州府城裡那些大點兒的學堂,從去年開始算,總共增加到三百所!這其中啊,‘同澤夜校’收的學生最特彆,有上千人呢!白天他們是礦洞裡掄錘的窯工、地裡彎腰的佃戶,晚上拍掉一身灰土,就提著小油燈來讀書識字!有個五十好幾的老窯工,硬是把《天工開物》裡講煉鐵的那篇,從頭到尾背了個滾瓜爛熟!他說,識字了,看圖紙才明白,煉鐵才不出廢渣!”趙明德緩了口氣,又從懷裡掏出一本薄薄的書冊,封麵畫得新奇,“諸位請看,這本《雙語識字課本》,是咱和幾個部落長老合計著弄的。裡麵把土著岩畫裡那些古古怪怪的符號,跟咱們漢字‘鐵’啊、‘火’啊、‘布’啊,印在了一起。翻開來看看,就像遠古時候的老祖宗,隔著千年萬年的時光,跟咱們這些活著的人,正對著話呢!這個法子,孩子們學得可快啦!”
最後上前的是司交部尚書杜軌衡。一身海青色的長衫,透著股子遠行的利落勁兒。他捧出的圖卷一展開,上麵那根醒目的紅線,像條活龍,從悉尼港碼頭一直向北延伸:穿過爪哇的熱帶雨林,跳過馬尼拉的港灣,挨著廣州城劃過,再蹭過長崎的小碼頭,最後直戳到海參崴那冰天雪地的岸頭!看得人心裡頭跟著這線就跑遠了。“稟使司,咱們跑船做買賣的路子,趟開了!”杜軌衡的語氣裡掩不住的自豪,“去年一年,掛著咱炎華龍字旗的商船,足足添到了二百三十艘!跟十一個國家打通了買賣關節。一船船送出去的是咱們地下的鐵石、新出的‘袋鼠呢’、還有南方大平原的糧食;換回來的呢?壓艙的是漂洋過海來的二十萬石洋米、十萬匹厚實的洋布、五萬噸造機器少不了的洋鐵!最有意思的是,”他眉毛一挑,“爪哇、呂宋那些商人,如今就認咱這新鑄的‘龍元’說話!連金銀都不如這龍元順手好使了!他們說,能買咱貨的,就是好錢!”
殿上一片振奮,司刑部尚書魏鐵衣,黑著張臉,跟塊生鐵似的走上前。他手裡捧的冊子書頁烏黑厚重,封麵上兩個大字——《鐵律》。“稟使司,”魏鐵衣聲音冷得像塊冰,可話砸在地上卻有分量,“機器開了工,買賣做大了,可彆忘了那些鑽空子的耗子!打鐵得趁熱,立規矩得趁早!”他“嘩啦”一聲翻開書頁,粗壯的手指戳在一行字上:“瞧瞧這‘零件律’新添的規矩:凡是敢偷偷摸摸偽造零件糊弄人的,逮著了一律流放,去礦底下跟石頭鐵疙瘩作伴!凡是敢貪便宜、糊弄人偷工減料的,讓那精鋼的零件成了要命的爛鐵頭的,哼!”魏鐵衣目光銳利如刀鋒掃過,“有一個算一個,查實了就是斬立決!給後來的人掛起來看看!”他臉色更沉,“去年,咱們衙門前前後後審了一百三十二樁造假案子,大案子套著小案子,一個都沒跑掉!全都拿這剛立的鐵律,從嚴從重辦了!這一年下來,嘿,耗子們也都老實了,不敢伸爪子了,新開的廠子,零件拿過去裝上就用,心裡都踏實!”
這紫宸殿上的一日盤賬,熱乎乎鬨騰騰。散了場兒,殿門外的龍旗被海風鼓動著,獵獵作響,像是在替這個新生的國度喘息。第二天,統領胡泉的案頭,就擺上了政務院送來的兩份沉甸甸的報告,比昨日諸位尚書的言辭更細致詳儘。
頭一份是關於炎華國民眾的頭數。白紙黑字寫著,到鹹豐元年(1851年)十二月的時候,這紅土地上,攏總有了六十萬活生生的人。主要分四撥:
一是原先那些殖民者,大多是約翰國(英國)那邊漂洋過海來的洋老爺和他們在這邊生下的崽子,紮堆兒擠在悉尼、墨爾本這些海邊繁華地界,靠著早年圈的地、占的碼頭過活。
二是世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土著居民,多數還在內陸深處或者偏遠的叢林草原裡打轉,前些年受儘了那些洋人殖民者的盤剝欺壓,好多部族人口一落千丈,要麼是地給強搶了去,要麼就是被洋人趕儘殺絕造的孽;也有些眼明心亮的部落頭人,開始試著跟胡泉弄的這個“炎華國”打交道,在磕磕碰碰裡,慢慢地朝著這新生的國靠攏。
三是咱們華人和彆的漂洋過海過來的窮苦人。華人早就在這兒了,早先是淘金、當苦力、開小店過日子,被那些殖民洋人壓著,擠在巴掌大的唐人街裡頭縮著脖子。如今可不一樣了,“炎華國”一開張,咱們這些老同胞就挺直了腰杆子湧出來乾活建家園,漸漸就成了管事的核心,行政也好、買賣也罷,重要的位置上,都開始有了咱自家人的身影。
四是那些早年流放到這邊的犯人留下的娃。他們祖上就是被約翰國當垃圾扔到這天涯海角來的,如今長大了,多數在種地、打零工,屬於乾活的主力。炎華國這一分田地、重立規矩,他們得了地契,心思安定了,就成了田地裡最能吃苦的一把好手兒。
這六十萬人裡頭,一多半人精著呐,都往海邊城裡鑽——悉尼、墨爾本、布裡斯班,那地方靠海有碼頭,好活人。也有不少擠在金礦礦洞、西邊鐵礦山的窩棚裡,那是尋著挖礦淘金的活路。內陸深處那地方,荒得鳥都不拉屎,風吹石頭跑,天旱得冒煙兒,人自然稀稀拉拉,活得艱難。
第二份報告,翻開來就像翻開了這赤土大地的心肝肺,攤開了炎華國新立的經濟譜。
先說從前,約翰國那些洋老爺管著這兒的時候,地裡的活兒,說白了就兩樣:養羊!剪毛!剪下來的羊毛白花花地裝箱上船,順著約翰國搭好的買賣路子,一船船都運回歐洲去紡呢子絨布了。昆士蘭那些地方也種甘蔗棉花,可那是拿鞭子抽著土著、逼著買來的奴隸流汗流血才乾出來的!
礦?那更是約翰國衙門的禁臠!金子礦、鐵礦石,全是他們霸著開的!拿張破紙片寫個“黃金開采許可證”,就能把礦工的血汗榨得一滴不剩!買賣?那就更彆提了!隻能乖乖聽約翰國佬擺布,賣點不值錢的毛啊、砂啊、糧食啊,再從他們手裡買回貴得要命的洋布、洋火、洋釘子!賺的那點錢?兜裡剛焐熱乎,就被那幫坐船來的洋老爺揣進自己腰包運走了!本地的老百姓日子過得擰巴憋屈,除了放羊,彆的營生少得可憐,經濟脆得像塊破草紙。
如今,炎華國立起來了,這底子可得翻個個兒了!首先這變化,就在這呼呼冒煙的煙囪和叮當作響的鐵匠鋪子裡——工業真格兒站起來了!鋼爐點起了衝天火、槍炮廠響起了鍛錘聲、紡紗廠車間的織布機“哐哐”叫著……一條從礦石挖出來、到煉成鐵、鑄成零件、裝成機器再賣出去的硬紮產業鏈,硬生生被咱們給砸出來了!把約翰國佬攥在手心裡的那點技術鐵疙瘩,掰開了一道大口子!自己的筋骨架子算是撐起來了!其次,就是地和田壟——原先洋人弄的那套歪七扭八的地皮契書、分贓不均的地權,一股腦兒全掀翻了!土地,姓炎華了!要麼分給種地的老實人,要麼歸了集體一塊兒種養。把那些洋老爺圈起來占著的廣袤肥地牧場,全都收回來,一刀刀切開了分給原先吃不飽的佃戶流民。田地也能自由流轉了,大家夥兒合起來,搞大農場、大牧業,那規模上去了,收成也跟著往上漲!
管錢的法子也變了,衙門收稅不再是窮叮當亂抽丁,改成按家底兒分層次交的累進稅——越富的多掏點兒。咱自己造出了“龍元”這新錢幣!又搞起個管錢管產業的大衙門叫“金甌院”,把公家的庫房、礦山、大廠都管得鐵桶似的!更絕的是,咱們還琢磨著,讓在國有大工廠裡乾活的工人兄弟,也能分點兒廠子的紅利!工錢漲了,口袋裡有龍元了,誰不想吃口好的穿件兒新的?這股子內需(內部購買力)也就被勾起來了!
最難的是買賣這條路子。約翰國一看咱們自立門戶,立馬就使壞,派船在海上堵咱們!嘿,可咱炎華人也不是吃素的!轉頭就跟北邊冰天雪地的伊萬國、隔著一堆小國的漢斯國眉來眼去,做起了槍炮彈藥的買賣!拿咱們深埋在地下的鐵礦石、剪下來的細羊毛,去換他們造機器的法子、鑄大炮的本事!一步一步,咱自己腳跟子也站穩了,再不用跪著跟那殖民經濟討口剩飯吃!
歸了包堆一句話,這炎華國的經濟,已經從過去約翰國強按著頭、隻讓咱們放羊挖礦的破爛模樣,開始朝“自己煉鐵開機器、自家種糧織布、又能做大買賣”這樣硬紮紮、一條龍似的活法轉了!這裡麵,爐火通紅、機器轟鳴、叮當打鐵的開機器造玩意兒,就是那最最硬朗的脊梁骨!
人也跟著這股勁兒在動。因為開礦開廠子,原來荒著的海邊碼頭城市——悉尼、布裡斯班這些地方,人就越聚越多。那些以前被洋人當野人、當苦力的土著和華工呢?如今有了新奔頭!下礦能挖鐵,下田能犁地,當兵能扛槍保家衛國,總算也能在炎華這片紅土地上堂堂正正地伸腰活人、尋個盼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