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濕的海風裹挾著南太平洋的寒意,撕扯著濃得化不開的晨霧,堪培拉的青銅門環在金甌院沉重的院門上凝滿露珠,冰涼地叩擊著這個帝國的金融神經。劉德華立於露台邊緣,身形似鐵雕般凝定。三枚龍元銀幣在他指間翻騰,發出細微而清冽的金屬交擊聲,齒邊晨光漫過,產生一線寒芒。幣身上,猙獰的東方龍與躑躅的袋鼠圖騰盤繞相搏,深深淺淺的指痕是昨夜那場風暴的烙印——倫敦交易場,冰冷的電子屏上數字如瀑布般跌落,三成價值頃刻湮滅於無聲。羅斯柴爾德冰冷的做空指令,如同毒蛇從歐洲古老城堡的陰影中射出,猝然咬穿了炎華國千辛萬苦築起的金融堤岸。
“使司大人!”秘書步履急促,手中一紙電文在曉風中簌簌抖動,聲線裡帶著竭力壓抑的驚惶,“約翰國彙豐悉尼分號已關閉龍元兌換窗口!十二家緊隨其後之外資錢莊仿若約定,齊封埠門!全港…全港的錢莊商號前,商戶如潮,正扛著笨重的銀元箱子砸門擠兌!更要命的是……”他喉頭滾動了一下,艱澀續道,“三井物產的貨輪已在三號碼頭落錨卸箱,堆棧如山者,非彆物,鴉片也!浪人叫囂,唯以此‘硬通貨’可易我鐵礦砂!”
劉德華驟然轉身。晨光撞上他金絲鏡片,刺目的一道折光,利劍般劈在案頭攤開的《幣製考》泛黃扉頁上。那行他親筆蘸朱砂題就的警句——“錢者,國之血脈”,此刻正被一張墨跡未乾的彙豐電文死死壓住折皺。電文落款處,一方獅頭烈火漆封猙獰凸起,正是約翰國財政部的徽記,如同烙鐵狠狠燙在炎華的心頭。
悉尼錢莊街的青石板路,早已失了平素的市井喧嚷。空氣凝滯如鉛,隻剩下無數銀元滾落、撞擊、推搡碾壓板車的噪響,嘈嘈切切,密密匝匝,彙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金屬洪流。張記錢莊那堅實的紅木櫃台,此刻竟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在一波波人潮衝撞中明顯扭曲變形。老掌櫃的手指在紫檀算盤上急如驟雨,指節發白,幾枚崩飛的算珠劃過人群頭頂,叮當落於角落灰土,卻連一絲微瀾也未激起。
“龍元!龍元要成廢紙了!”一個綢衫緞帽的商人,汗水浸透鬢角,一疊簇新的龍元紙幣在他手中瘋狂抖動揮舞,精細印刷的“同澤”暗紋被汗漬暈染得模糊不清,更顯狼狽,“約翰國領事的衙門口立著告示了!隻認鷹洋!隻認英鎊!銀元!隻認叮當響的銀疙瘩!”
街角忽地一陣騷亂推擠。幾個三井浪人趾高氣揚,推著獨輪車橫行巷內。車上烏木箱沉重,鴉片特有的甜膩腥氣彌散開來,箱側赫然貼著血紅大字:“優質煙土,抵價三倍,儘收鐵礦!”一名浪人獰笑,突然拔出腰刀,寒光閃過,竟將街邊一攤位上用作壓布的幾張龍元紙幣挑起,“嗤啦”一聲劈成兩半!碎裂的紙片飄落,鮮紅的油墨如毒蛇蜿蜒爬行在地麵的汙水中。
“支那紙片!不值煙土!”生硬的華語嘶吼刺耳。
街對過,昏暗茶館裡,兩個藍布短褂的身影對坐啜茗,泥爐裡的炭火發出輕微劈啪。其中一人手中鉛筆悄無聲息地劃過袖珍紙簿,車牌號、浪人麵目、所卸煙箱數目……一一落入精確的橫豎撇捺間。茶香氤氳,掩不住那眼神裡的寒芒如霜。
金甌院的密探快馬疾報,帶回的消息裹著碼頭煙土特有的腐朽氣味。劉德華摩挲著一小塊鴉片樣土,粗糲油紙下,精心雕刻的罌粟花紋妖異綻放,如同催命的符咒。他目光深邃如淵:“約翰人想用鐵索絞碎龍元,再用這毒膏藥丸充當新血!傳令下去——”聲音斬釘截鐵,“通告張記等各主要錢莊,金甌院即刻發‘應急兌幣券’!以臥龍崗、皮爾巴拉兩處國有大礦立契為抵押!持券者,三月期滿,可兌同值龍元,足色足兩!”
言畢,他猛地探手,抓起案頭一方青銅鎮紙。鎮紙沉甸,棱角生硬,冰冷的質感直透掌心——此乃昔日約翰戰列艦“無畏號”主炮炮閂熔鑄而成,底部篆體銘文“子母相權”四字,此刻仿佛灼燙難握。“速令鑄幣局!”他眼中精光暴射,“新鑄龍元,含銀量提一成!所有新幣邊齒,須特製雙向防偽齒輪紋,務使仿者無可遁形!另——”目光轉向密探,“查!三井那毒船的鴉片從何而來?今晚泊在哪個老鼠洞裡卸貨?纖毫畢報!”
暮色如潑墨般淹沒悉尼港。三井的“富士丸”如同一頭巨大黑獸,正將小山般的鴉片箱卸上駁船。甲板之上,小盞風燈搖曳,彙豐的大班瓊斯倚著船舷,銀匙慢攪杯中金黃色的“唐·培裡儂”,嘴角噙著一絲貓捉老鼠的冷笑,目送手下將一箱箱嶄新的、印著同澤印記的龍元紙幣,如同傾倒垃圾般,嘩啦啦傾入墨黑的海水,在泡沫中翻卷幾下,旋即沉沒無蹤。
“胡泉那套‘同澤經濟’,華而不實,紙糊的堡壘罷了。”他對著身旁腰插長短雙刀的浪人首領低聲嘲諷,“待這龍元化作死水下的淤泥,整個南十字星下的鐵礦脈,就由得貴我兩家揮墨繪圖了。”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啪!嗒!嗒嗒嗒——”
港口高聳的煤氣燈陣列驟然熄滅,一盞接一盞,乾脆利落,瞬間將整個繁忙的碼頭區擲入一片濃稠的黑暗!浪濤聲突然變得清晰可怖。緊接著,沉重、整齊、仿佛用尺子量過的皮靴踏地聲,在鋼製棧橋和碼頭石麵上雷鳴般炸響!
數十點紅光於濃霧黑暗中次第亮起,整齊劃一!金甌院稅警署的碩大防風牛皮燈籠無聲高舉,每一個燈籠正中,那殷紅的“稅”字,如剛烈滾燙的印章,在濃霧中灼熱地燃燒!
人影幢幢,甲冑在身,刺刀在暗影中泛著幽光!
劉德華從燈籠紅光的氤氳中踱步而出,身形挺拔,如同從古卷中走出的巡疆大將。一枚新鑄的龍元銀幣在他指間翻轉跳躍,齒緣磨擦聲清晰可聞。“瓊斯先生,”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墜地,“《炎華幣製暫行條例》第十二款第三項,私毀、惡意損毀本朝法定貨幣者,按貨值五倍論罰。諸位方才傾倒的……”他目光掃過海麵殘留的浮渣,繼而,手勢猛地一揮!
“至於這些毒物——”他話語陡然淩厲如刀鋒!
“嘩啦——轟!”
稅警們整齊劃一地掀開一艘駁船上厚重的防水苫布!月光適時撕開一角濃雲,清輝灑落——哪有什麼鴉片箱?堆積如山、棱角分明的,全是泛著幽冷金屬光澤的赤鐵礦砂!
“依我《新南威爾士禁煙令》第七條,凡繳獲違禁鴉片者,應即罰沒變價充公!不足變價之數,可以等值本國礦產品抵充銷毀公費!瓊斯先生,爾等今日傾銷毒物,恰好抵消爾等所掠鐵礦之值!這叫——”龍元銀幣於指間倏然停滯,“公道循環,兩相衝抵!”
瓊斯臉上優雅的笑容瞬間凍結,扭曲成一片灰敗。浪人頭目剛欲拔刀,“哢哢哢——”一片低沉而震懾心魄的步槍拉栓上膛聲在四周同時響起!數十支黑洞洞的槍口在紅燈映照下封死了所有去路!
劉德華的目光卻再次投向那被墨水浸染的海麵,大手一揮,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打撈!將所有落水之龍元,儘數撈起!運往造紙局,打成新紙漿!再行印刷,足額、雙倍!”聲音在碼頭的夜風裡轟然作響,“通告全境!凡今日為捍衛國幣而被洋人投入大海之龍元,金甌院皆認!雙倍!”
三日後。錢莊街的隊伍蜿蜒如長龍,秩序卻迥異以往,肅然中透著一種堅韌的靜默。張記錢莊的老掌櫃,粗糙的手指顫巍巍地捏起一枚剛剛兌換到手的簇新龍元。冰涼的金屬質感直透心底。他捏著銀幣湊近眼前,那雙久經商海沉浮的銳目細細摩挲著齒輪邊齒,又用布滿老繭的指尖彈了彈。銀音清越純粹,綿綿不絕。
“足……足色!足兩啊!”老掌櫃猛地抬頭,對著排成長龍的人群嘶聲喊道,蒼老的嗓音因激動而劈裂,“聽這響!看這紋!比那些約翰洋船運來的‘馬劍’、‘站人’,還要沉!還要真!”人群中,有人高高舉起一張金甌院發行的“應急兌幣券”,券麵之上,臥龍崗鐵礦層的赭色地質剖麵圖清晰如鐫,正中央,一枚朱砂方印鮮紅似血——劉德華的官印!無聲的宣言,硬過金石!
金甌院地下深處,重逾千斤的精鋼鐵門緩緩開啟。巨大的熔爐烈焰熊熊,鼓風機低吼如獅。滾燙灼目的青銅液,如同地下湧動的熔岩,被巨大坩堝盛著,小心翼翼地澆注入一字排開的陰文模具。嗤——白汽猛升!空氣中彌漫著灼熱的金屬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