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穹頂很高,陽光從雕花的木格窗斜切進來,像一把把金粉撒在九級白玉台階上。胡泉就站在最高那級台階的陰影與光斑交界處,玄色蟒袍上的金線被光照得刺眼,腰間的玉帶扣著一方沉甸甸的龍紋玉璽。那印麵上刻著“同澤”兩個字,紅得發暗——那是昨夜才調好的印泥,袋鼠國荒原深處挖來的赤土,混著嶺南進貢的朱砂,搗了整整三個時辰,稠得像血。
階下站著黑壓壓一片人,都是同澤社的骨乾。空氣裡有新木料和桐油的味道,混合著銅鶴香爐裡飄出的檀香,聞著讓人心裡發沉。胡泉的目光掃過一張張臉,那些臉孔上刻著風霜,也燃著一種新生的熱望。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不高,卻像一塊石頭投進深潭,撞在金磚地上又反彈起來,帶著嗡嗡的回響:
“同誌們!咱們同澤社,從龍旗第一次在斷龍峽飄起來那天算起,到今天能站在這裡,靠的是什麼?是血,是命,是無數同誌把骨頭碾碎了鋪出來的路!可治社不是打鐵,光靠力氣猛砸不行;它更像是熬一鍋滾燙的鐵水,火候差了,雜質沒撇乾淨,出來的東西就脆,經不起敲打。今天立這三台、二府、一閣,”他頓了頓,手指向旁邊侍者展開的那幅巨大的黃綢卷軸,“不是要分誰大誰小,是要給咱們同澤社,鑄一副鐵打的筋骨,造一個不滅的魂!”
黃綢在光線下泛著柔韌的光澤,上麵的字跡透著一種沉甸甸的力道。左邊是古樸的篆書,右邊是方正的隸書,墨色深濃,還帶著礦石的顆粒感——那是用上好的狼毫筆,蘸著西澳荒漠裡淘洗出來的紅鐵礦粉寫的:
銓衡部。專管挑人、定等級、儲備人才。想進核心“綸樞閣”?得過“三考”關。考德,看你心是不是真的向著同澤,骨頭夠不夠硬;考能,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光會耍嘴皮子不行;考績,拿你乾過的事、流過的汗、立過的功說話。像篩沙子,一遍遍過,留下的才是真金。
宣化部。管的是人心向背,管的是天下人怎麼看我們同澤。手裡攥著《晏清報》的筆杆子,握著同澤社校的講台,還要把聲音送到南洋、送到天邊去。得讓“同澤三論”——平等、共生、奮進——像頭頂的太陽月亮,天天見,人人都懂。
協和部。最是瑣碎,也最是要命。華人、土著、後來的僑胞……不同膚色,不同舌頭,不同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怎麼擰成一股繩?靠“跨族通婚優撫令”,讓血脈先融在一起;靠“僑民保護法”,讓漂泊的人找到根;更要靠無數個日夜的奔走調解,讓這袋鼠大陸上的萬族千姓,像一隻手的五根指頭,狠狠攥成拳頭!
胡泉的目光像探照燈,刷地打在階下左首第一人身上。都察院使司王天行,腰杆挺得像他鞘裡的劍,一步跨出人群。他身上的獬豸紋官服緊繃著,銅扣隨著步伐碰得叮當輕響。
“肅紀府令尹,”胡泉的聲音斬釘截鐵,“還是王天行同誌來挑!給你‘尚方劍’!同澤社內,上到我胡泉,下到燒火的馬夫,誰敢壞規矩、亂綱常,先斬後奏!”
一塊沉甸甸的鎏金令牌遞了過去。王天行單膝跪地,接過時,指關節都捏得發白。令牌背麵刻的不是花紋,是斷龍峽那場血肉磨盤——刀削般的懸崖,還有懸崖上那兩個用刺刀生生刻進石頭裡的“同澤”大字!那是他王天行親自刻的,刻的時候,身邊兄弟的血快把峽穀染紅了。
“我王天行,”他聲音不大,卻像鐵釘鑿進石頭,“拿這條命擔保!誰壞了同澤的規矩,我這把劍,認得他是誰,可不認得他官有多大!”
胡泉的手按了按腰間溫潤又冰冷的玉璽:“都督府令尹,眼下我胡泉先頂著。槍杆子、情報網、邊防海防,都歸這裡管。等到咱們袋鼠國真正海晏河清那天,再交給更合適的賢才!”
殿外忽然傳來鐘聲,一下,兩下……整整十二下,悠長沉重,震得窗欞都在嗡嗡作響。餘音未散,三道身影踏著鐘聲的尾巴走進大殿。打頭的是銓衡台令尹鄭玄。五十多歲了,臉像一塊被歲月摩挲光滑的古玉,眼神卻銳利如初。他在約翰人衙門裡當過差,受夠了那套把人分三六九等的規矩,一跺腳投了同澤。此刻他手裡緊緊捧著一本厚冊子,封皮上寫著社員名冊,邊角都磨得起毛了。
“銓衡部鄭玄,拜見主閣!”聲音帶著讀書人的清朗,卻像秤砣一樣沉穩,炎華三萬七千六百二十一名社員,篩了一遍又一遍。土著兄弟占了三成,歸國僑胞占了兩成,都是好苗子!這是擬定的《社員升降條例》,請您過目。”桑皮紙在他手裡沙沙作響,展開後,上麵密密麻麻的朱批觸目驚心:“可”、“再核”、“立擢”!最下麵一行蠅頭小楷,墨跡猶新:“袋鼠洲的紅土能燒出結實的磚,同誌們的赤心,才能鑄成同澤社不滅的魂!”
第二位是宣化部部長李冰冰。一身素淨的襦裙,外麵罩著月白色的輕紗,像一片月光飄了進來。她手裡托著的不是紙,是卷起來的竹簡,上麵刻著《同澤教義宣講大綱》。竹片縫隙裡嵌著薄薄的袋鼠洲相思木片,散發出一種清苦又堅韌的淡香。
“宣化台李冰冰,請主閣示下。”她的聲音像玉石相擊,清脆又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各州府一千零三十七所‘同澤學堂’已掛牌開課,《赤土歌》譜了一百零八首,孩子們都在唱。南洋那邊,人心浮動,約翰鬼又在散播謠言。臣請派一百名口齒伶俐、信念如鐵的宣傳員,帶著最新一期的《晏清報》,分十路奔赴南洋諸島!讓咱們‘平等共生’的道理,像那海上吹來的季風,鑽進每一片椰子林的縫隙裡!”
最後一位是協和部部長韓元。黝黑的皮膚閃著健康的光澤,短褂上繡著跳躍的袋鼠圖騰,脖子上掛著一串獸骨項鏈,最底下墜著的不是什麼寶石,是半枚擦得鋥亮的毛瑟步槍彈殼,那是他當年第一次參加同澤軍戰鬥的紀念。
“協和台韓元,向主閣彙報!”他的華語還帶著點生硬的拐彎,但每個字都像石頭砸在地上,實實在在,“七十九起!有爭水源的,有爭草場的,有華人商販和土著獵戶互相看不順眼的,都按同澤的規矩,一碗水端平,調解妥了!這是新擬的‘跨族生產合作社’章程,”他掏出一卷鞣製過的獸皮,“請主閣準許!讓黑皮膚的兄弟和黃皮膚的兄弟,手掌搭在同一張犁耙上,汗水流進同一塊田裡!肩膀扛著同一根鋼釺,在同一個爐膛前鍛打咱們的未來!”
胡泉微微抬手,示意三人起身。他的目光像無形的線,掠過階下侍立的李文淵、張子軒、陳啟明、劉德華四人。連同台上的鄭玄、李冰冰、韓元,階下的王天行,加上胡泉自己,這九個人,就是同澤社最高決策的心臟——綸樞閣!
“綸樞閣今日,議三件大事!”胡泉從寬大的玉案上拿起三份文書,紙張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裡格外清晰。
“第一件,鄭玄同誌的《社員考核細則》。細則定了,考核優等的同誌,授予‘同澤勳章’!不隻是個名頭,勳章持有者,有資格優先參與咱們新建的國營鋼鐵廠、紡織廠的分紅!這是實打實的甜頭!”
“第二件,李冰冰同誌的‘海外宣講團’計劃。一百人,十路,深入南洋虎狼之地!需要護航。從咱們海軍裡,抽調十艘最堅固的‘伏波級’炮艇隨行!這事,我親自協調海軍司令部。”
“第三件,韓元同誌的‘合作社章程’。好章程!要錢!十萬龍元啟動資金。政務院這邊,德華同誌?”
金甌院使司劉德華的手指,早已習慣性地撥弄起他那把油光水滑的紫檀木算盤。劈啪的算珠撞擊聲,和殿外隱約傳來的鐘聲混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韻律。
“主閣,”他抬起頭,眉頭習慣性地微蹙,“十萬龍元,能從新南威爾士鐵礦這個月的特彆稅裡擠出來。隻是…得分三期撥付。第一期三萬,最快也要下個月中才能到賬。”他話鋒一轉,眉頭舒展開,露出一絲精明的笑意,“不過嘛,臣昨天剛和悉尼總商會的陳會長喝了杯茶。他們商會,願意無償捐贈兩萬龍元!條件嘛…就一條,合作社第一批采購的紡織機械,得用他們商會代理的英國‘蘭開夏’牌。”
“不行!”韓元猛地抬頭,脖子上的獸骨項鏈嘩啦一響,黝黑的臉上肌肉繃緊,“合作社的根,得紮在咱們自己的土地上!機器,必須用咱們炎華自產的!軍械局的老張師傅,帶著徒弟們熬了三個通宵,把繳獲的英國老機器改過了!新的小型軋棉機,專門適應土著兄弟的操作習慣,比那‘蘭開夏’省力三成!價錢還便宜!”
李冰冰纖細的手指輕輕叩了叩手中的竹簡,發出篤篤的輕響:“這事,宣化台可以出麵,在下一期《晏清報》頭版開個專欄,就叫‘國貨當自強,合作路更廣’。既講清楚合作社選用國產機械的公平公開,又能替咱們新生的炎華工業揚名立萬!一舉兩得。”
胡泉點了點頭,指尖移向第二份文書,語氣沉了幾分:“爪哇那邊,約翰國領事館最近像熱鍋上的螞蟻,四處放毒。說咱們同澤社‘強拉土著青年當炮灰’!冰冰同誌,這盆臟水,怎麼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