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冰不慌不忙,從袖中抽出一卷色彩鮮亮的蠟染布,嘩啦一聲抖開。布上不是文字,是一幅活靈活現的爪哇風情漫畫:肥頭大耳的約翰國領事,正鬼鬼祟祟地把一箱箱貼著骷髏標誌的鴉片,貼上嶄新的“救濟糧”標簽。旁邊站著一位胡子花白的土著長老,手指著領事,旁邊配著土著語的文字泡(下麵有華文小字翻譯):“炎華軍給我們蓋遮風擋雨的學堂,約翰老爺隻‘賞’我們燒腦子的毒藥!”
“三百份這樣的漫畫,”李冰冰的聲音帶著冷意,“已經快馬加鞭發往南洋各埠的僑領和土著酋長手裡。另外,請鄭玄同誌從土著老兵裡,精挑十位口才好的、立過大功的,組成‘親曆者宣講隊’。下一趟船,直發倫敦!讓他們去參加那個萬國博覽會,當著洋人的麵,親口講講,咱們同澤軍是怎麼教他們認字、給他們治病、帶他們過上好日子的!”
鄭玄立刻接話,胸有成竹:“人選已定!領頭的叫阿吉,斷龍峽戰役的爆破英雄!這小子不光能一字不差地背下《同澤三論》全文,更絕的是,他學會了用克虜伯重炮的瞄準鏡看星星!讓他去倫敦,講講咱們同澤軍裡的星星和炮鏡,震一震那些洋老爺!”
議事一直持續到正午。陽光從大殿正中直射下來,光柱裡塵埃浮動。胡泉拿起那方沉甸甸的龍紋玉璽,飽蘸了赤土朱砂的印泥,在三份最終敲定的文書上,重重地按了下去。噗!噗!噗!三聲悶響。鮮紅的“同澤”印文深深嵌進紙背,甚至在那堅硬的玉案表麵,都留下了淡淡的紅痕,像三顆剛剛種下的種子,牢牢地嵌進了袋鼠國廣袤的土地裡。
“肅紀府不能閒著,”王天行按著劍柄,突然開口,聲音像劍刃劃過鐵鞘,“三台新立,千頭萬緒,難免有蟲蛀鼠咬。昨天有同誌密報,南邊有個縣的銓衡台主事,考核時屁股坐歪了,偏袒華人舊識。臣請親自帶人下去,查個水落石出!”
“準!”胡泉目光轉向韓元,“協和台派個得力副使,跟天行同誌一起去。必須得是深孚眾望的土著同誌,摸得清根底,看得懂門道。”
韓元黝黑的臉上露出敬意:“蒙太爺爺!部落裡最老的智者,一百零三歲了!天上飛的鳥,地上跑的獸,沒有他不認識的。各部落的圖騰密碼都在他心裡裝著。誰家圖騰柱上多刻了一道不該有的痕,少了一道祖宗傳下來的紋,他一眼就能看出不公!”
日頭偏西,金色的光芒變成了溫暖的橘紅,斜斜地鋪滿了紫宸殿外的廣場。綸樞閣九位成員,肅立在剛剛落成的“同澤壇”前。壇基方正,上麵矗立著三根灰白色的花崗岩石柱,分彆刻著“銓衡”、“宣化”、“協和”三個遒勁的大字。每根柱子頂端,都放著一個黃銅鑄造的鬥。左鬥盛著西澳荒漠深處取來的、紅得發亮的赤土;中鬥是華夏江南水田裡精選的、顆粒飽滿的稻種;右鬥裡,安靜地躺著一支古老的、用袋鼠腿骨磨製的土著骨笛。
胡泉將三枚沉甸甸、邊緣帶著精密齒輪紋路的金質令牌,分彆遞到鄭玄、李冰冰、韓元手中。令牌底部帶著暗扣,與三根石柱頂端銅鬥底部的凹槽,嚴絲合縫。
“咱們同澤社,就像這南大陸上頂天立地的大桉樹!”胡泉的聲音被風送得很遠,廣場上肅立的衛兵、遠處駐足觀望的官員,都聽得清清楚楚,“銓衡,是深紮進大地的根!根紮得深,紮得正,樹才站得穩,狂風暴雨也吹不倒!宣化,是滿樹的枝葉!伸向天空,吸收雨露陽光,讓整棵樹生機勃勃,綠蔭如蓋!協和,就是那最粗壯的主乾!把根的力量、葉的生機,緊緊連在一起,撐起整片天空,托起所有的重量!根牢,葉茂,乾壯!咱們這棵大樹,才能為萬民遮風擋雨,在這片新土地上,活他個千秋萬代!”
鄭玄雙手捧著令牌,鄭重地按進“銓衡”柱頂的凹槽。哢噠一聲輕響,嚴絲合縫。幾乎同時,石柱表麵那深刻的“銓衡”二字紋路裡,竟然緩緩滲出晶瑩的水珠,蜿蜒流下——那是工匠們昨夜精心注入的、取自袋鼠洲大自流盆地深處的清泉!泉水浸潤著石刻的“同澤”,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我鄭玄!”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書生的執拗,又像老樹根一樣沉穩,“願做同澤這棵大樹的根!把賢良從沙土裡篩出來,把渣滓擋在外麵!讓咱們的根基,正!直!深!”
李冰冰踮起腳尖,將令牌嵌入“宣化”柱頂。就在令牌卡入的瞬間,旁邊銅鬥裡那支古老的袋鼠骨笛,仿佛被無形的風掠過,突然發出一聲清越悠長的鳴響——“嗚……”。這聲音仿佛穿透了時空,與遠處同澤社校正傳來孩子們合唱《赤土歌》的童稚嗓音,奇妙地交織在一起,回蕩在暮色漸起的廣場上空。
“我李冰冰!”她的臉頰在夕陽下泛著光,眼神灼灼,“願做同澤的枝葉!把真理的聲音,像風一樣吹遍每一個角落!聚攏人心,為這棵樹,為這片地,撐起一片晴朗的天!”
韓元用布滿老繭的大手,將令牌穩穩地按進“協和”柱的凹槽。哢噠!柱身上雕刻的那隻矯健的袋鼠圖騰,那些線條的凹陷處,突然亮起了柔和的、綠瑩瑩的光!那是老工匠們用秘法,將袋鼠洲內陸特有的夜光螢石磨成細粉,精心填嵌進去的。此刻,在夕陽最後的餘暉裡,這隻發光的袋鼠,仿佛活了過來,充滿了原始的生命力!
“我韓元!”他用部落裡最鄭重的誓言呼喊,聲音像擂響的戰鼓,“願做同澤這棵大樹最堅實的樹乾!把所有的枝,所有的根,所有的葉,都緊緊地抱在一起!讓萬族在這裡生根,讓邦國在這裡永固!”
“錚——!”一聲清越的劍鳴!王天行猛地拔出了他那柄象征律法威嚴的法劍!劍尖如電,精準地挑起一麵小小的、獵獵作響的赤金龍旗!旗角飛揚,掃過三根石柱頂端的銅鬥——赤土、稻種、骨笛!
“我王天行!”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劍鋒,掃過石柱,掃過在場每一個人,“以這把劍立誓!誰敢蛀蝕這棵大樹的根!誰敢毒害這棵大樹的葉!誰敢動搖這棵大樹的主乾!我手中的劍,認得他是誰!可絕不認得他——有!多!高!”
“吾等在此立誓!同澤同心!根深葉茂!邦國永固!”李文淵、張子軒、陳啟明、劉德華的聲音,與其他閣員的聲音彙成一股洪流,衝天而起!殿宇簷角懸掛的青銅風鈴被這聲浪震得叮當作響。那鈴舌,是熔化了繳獲的約翰國重炮炮閂鑄造的,此刻的震顫嗡鳴,仿佛也成了舊時代垂死的、不甘的悲鳴。
胡泉最後一步踏上同澤壇中央,雙手按在冰冷的“同澤寶鼎”上。鼎身厚重,鼎耳上,華夏的龍紋與土著袋鼠的圖騰,奇異地纏繞共生。就在他雙手按下的瞬間,鼎耳交彙處,機括輕響,一枚溫潤的白玉印章彈了出來。印麵赫然刻著三個古樸的字——綸樞閣!
“自今日起!”胡泉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壓過一切餘音,“三台分立,互相監督!二府製衡,各司其職!一閣定奪,同心同德!”他高舉玉印,向著壇心那塊最堅硬的青石板,用儘全身力氣,狠狠一按!
“喀!”
一聲悶響,玉印深深嵌入了石板,留下一個清晰無比、無法磨滅的印記。
“縱有天崩地裂,狂風海嘯!”胡泉的目光掃過九位閣員,掃過廣場,望向更遼闊的天際,“這方印記所立之地,就是咱們同澤社——萬!世!不!拔!之!基!”
暮色終於像墨汁一樣浸透了天空,將紫宸殿和同澤壇化作巨大的剪影。九道被夕陽拉得極長的身影,投射在青石板上,如同九條奔騰不息的大河,最終彙入同一片浩瀚的海洋。遠處,新落成的“紅星鋼鐵廠”方向,傳來蒸汽鍛錘砸落時沉悶而有力的巨響——“哐!哐!哐!”。這聲音與紫宸殿內尚未散儘的銅鐘餘韻、劉德華袖中隱約的算珠劈啪、李冰冰竹簡合攏時的沙沙輕響,奇妙地交織在一起,彙成了一曲沒有樂章卻無比雄渾的交響。
胡泉獨自站在壇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寶鼎上冰涼又隱隱發燙的紋路。鼎身上的龍與袋鼠,在微光中仿佛在遊動。他想起李冰冰昨夜送來的那份《同澤教義》最終定稿,末頁那幾行娟秀的字跡在心頭浮現:
社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銓衡、宣化、協和,三台如鬥柄,運轉不息,指引迷航。唯眾星各安其位,各儘其力,北辰之光,方可永恒。
指尖下的冰涼,是這新生政社必須麵對的冷酷現實;那隱隱的發燙,卻是萬千同誌心頭熱血彙聚成的磅礴力量。在這鐵與血反複淬煉的征程裡,這副剛剛鑄就的筋骨,正向著未知卻注定遼闊的未來,穩穩地踏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