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上遊的黑鱷水寨,
在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與霧氣中,徹底換了主人。
血腥味、嘔吐物的酸腐氣,以及水中殘留的詭異腥甜,混雜在潮濕悶熱的空氣裡,令人作嘔。
幾處點燃的火把劈啪作響,昏黃的光暈在濃霧中艱難地撕開一小片視野,
映照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跪伏顫抖的俘虜,以及玄甲衛和黑水部戰士沉默肅立的身影。
王銘站在水寨中央略高的土台上,玄色勁裝的下擺已被泥水和血汙浸透,
但他挺拔的身姿如同釘入這片汙濁之地的標槍。
他麵前,跪著三個被岩坎拎出來的俘虜,
一個是水寨的副尉,另外兩個是哨長,臉色蠟黃,渾身篩糠般抖著,眼神渙散,
顯然還未從中毒和突襲的雙重打擊中完全恢複。
“大…大人饒命!饒命啊!”
副尉涕淚橫流,額頭在泥地上磕得砰砰響。
王銘的目光平靜得可怕,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一絲波瀾。
他沒有理會副尉的求饒,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冰冷壓力,直接砸向問題核心:
“換防路線。最近的糧草囤積點。雷火銃。”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冰冷的石頭,重重壓在俘虜的心頭。
副尉猛地一哆嗦,語無倫次:
“換…換防…從‘泥螺灘’水寨來…三日一換…沿著…沿著主河道東邊的‘鬼藤’水道…是條近路…
但…但水淺礁多…隻有小船能過…”
他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說著,生怕慢了一刻就沒了機會。
“糧草…糧草…”
旁邊一個哨長搶著回答,聲音嘶啞,
“最近的…是…是上遊六十裡外的‘浮萍渡’!
是個大渡口…囤著供應前哨三個水寨和…和後方‘鐵蒺藜’土堡的糧食…
還有…還有不少箭矢…就…就在渡口後麵的山洞裡!”
王銘眼神微動,浮萍渡…這名字他在地圖上看過,
是赤水河上遊一個重要的水陸節點。
“守備如何?”
“有…有五百人!領兵的是…是‘斷水刀’吳猛!那家夥…凶得很!”
哨長臉上露出恐懼,
“還…還有兩架床弩…架在渡口高台上!”
“雷火銃!”
王銘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冰錐刺出。
這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大浪帝國支援的利器,足以改變戰場平衡的東西!
三個俘虜同時一顫,眼中都露出茫然和更深的恐懼。
副尉哆嗦著回答:
“大…大人…那…那東西…小的們真…真沒見過!
隻…隻是聽說…聽說從大浪來的大船…在…在‘鎮濤港’卸了貨…
由…由鄭梟大帥的親衛營…親自押送…往…往國都天南城去了…具體…具體到哪兒了…
小的…小的們這種小嘍囉…實在…實在不知啊!”
“鎮濤港…鄭梟親衛押送…天南城…”
王銘低聲重複著關鍵信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佩刀的刀柄。
看來雷火銃的運輸路線非常謹慎,直接由鄭梟的心腹掌控,目標直指大合國都,
顯然是要作為拱衛京畿的核心武力,而非立刻投入前線。
這既是壞消息,某種程度上也是好消息。
“大帥!”
岩坎大步走來,臉上帶著一絲興奮的潮紅,手中捧著一個沾滿泥水的硬皮本子,
“搜到的!寨子頭目的日誌!裡麵記了些東西!”
他雙手奉上。
王銘接過,迅速翻看。
日誌字跡潦草,多是些日常瑣事和抱怨,但在幾處不起眼的角落,記錄著一些零碎信息:
“…聞國師言,北線雲斷山吃緊,落鷹隘告急,似有巨炮轟擊…”
“…詹事府劉侍郎密使至,言朝中諸公對鄭大帥耗費巨資購‘雷火妖器’甚為不滿,頗有微詞…”
“…浮萍渡吳猛,跋扈,克扣糧餉,其下士卒怨聲載道…”
“雲斷山吃緊…落鷹隘告急…巨炮轟擊…”
王銘心中了然,趙破虜的佯攻主攻做得夠猛,夠逼真,看來是把大合北線的壓力拉滿了。
“詹事府對鄭梟不滿…浮萍渡守將跋扈,士卒怨懟…”
陸仙的情報再次得到印證,大合內部的裂痕清晰可見!
這日誌的價值,遠超幾個俘虜的口供!
“很好!”
王銘合上日誌,眼中精光閃爍。
他看向岩坎和肅立的將領們,果斷下令:
“一、清理戰場,焚燒屍體,深埋穢物!此寨廢棄,不留痕跡!
俘虜中,挑幾個中毒不深、熟悉水文的,交給岩坎頭人,充作向導。
其餘…處理乾淨!”
他聲音冰冷,不帶絲毫感情。
慈不掌兵,在這步步殺機的沼澤,不能留下任何暴露行蹤的隱患。
“二、休整一個時辰!所有人進食飲水,處理傷口,塗抹藥膏!
軍醫,全力救治中毒傷員,重症者…留下安置,待大軍回返時接應。”
他必須保持主力的戰鬥力。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三、目標——浮萍渡!”
王銘的手指重重指向西北方向,
“岩坎頭人!”
“在!”岩坎挺胸。
“著你部精乾斥候,即刻出發!
沿‘鬼藤’水道,摸清浮萍渡最新布防、崗哨、以及吳猛的活動規律!
特彆是那兩架床弩的位置!繪製詳圖回報!”
“得令!”
岩坎眼中閃過狼一般的凶光,轉身點了幾名最機敏的獵手,
如同泥鰍般滑入濃霧彌漫的河道,消失不見。
“陳武!”
“末將在!”玄甲衛副將肅然。
“挑選兩百名身手最好的玄甲銳士,兩百名黑水部勇士,由你統一指揮!
輕裝簡從,隻帶短兵、弩箭、火油、攀援索!
待岩坎情報傳回,你部為先鋒,務必在主力抵達前,拔掉浮萍渡外圍哨卡,清除床弩威脅!
若能製造混亂,引吳猛出洞,最好不過!”
“末將領命!”
陳武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眼中燃燒起戰意。
“其餘各部,隨本公隨後壓上!此戰,要快!要狠!
要打掉大合在赤水河上遊的這顆釘子,奪取糧草,震懾其心!”
命令如鐵流般迅速傳遞下去。
水寨裡短暫的死寂被打破,士兵們沉默而高效地行動起來。
焚燒屍體的黑煙裹挾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升騰,又被濃霧吞噬。
俘虜絕望的哭嚎聲在某個角落戛然而止。
疲憊的士兵們抓緊時間啃著乾硬的餅子,
就著渾濁但燒開的水吞咽下去,互相塗抹著散發著濃烈藥草味的防蟲膏。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大戰前特有的、混合著血腥、藥味和汗臭的緊繃氣息。
王銘走到水寨邊緣,望著濃霧中渾濁湍急的赤水河主河道。
河水裹挾著大量的泥沙和腐爛的枝葉,發出低沉的嗚咽。
他心中沒有絲毫攻占一個小水寨的輕鬆。
這隻是開始,是踏入這片死亡沼澤的第一步。
浮萍渡的五百守軍和兩架床弩,才是真正的考驗。
更遠處,是金穗城,是大合帝國南疆的糧倉命脈。
而趙破虜在北線承受的壓力,趙宇在東海岸的牽製,
如同無形的繩索,緊緊係在他的戰略布局上,不容有失。
“夫君。”
清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陸仙不知何時也來到了河邊,她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墨綠色勁裝,發髻挽得一絲不苟,
臉上也塗抹了防蟲的泥膏,卻依然難掩那份獨特的清冷氣質。
她手中拿著幾份剛剛譯出的、由信鴿從各處傳來的密報。
“雲斷山最新戰報,還有…關州的家書。”
王銘轉過身,目光落在陸仙手中的密報上,最後停留在那封家書上。
堅毅的眼神深處,一絲極淡的暖意稍縱即逝。
他接過密報,先展開雲斷山那份。
趙破虜那狂放的字跡力透紙背:
“…大帥放心!落鷹隘那幫龜孫被俺老趙的轟天雷砸得哭爹喊娘!
鬼哭峽和鐵索關也亂成一鍋粥!保管讓他們連撒泡尿的工夫都沒有!
就是這鬼山道太難走,糧車陷進去好幾輛,俺正讓工兵砍樹鋪路!
他娘的,這仗打完,俺非得把這破山炸平了不可!…”
字裡行間充滿了暴躁和自信,也透露著後勤補給的艱難。
王銘微微頷首,趙破虜做得很好,牢牢盯住了敵人主力。
他又看向關州的家書。
熟悉的娟秀字跡是張雲的:
“夫君,我已從京城回到關州,一切順利,陛下已知情,讓我不可聲張,即刻回關州…
家中一切安好,工坊新製水力紡機十架,效率倍增。
農莊夏糧長勢喜人,酒莊新釀入窖。
程雅妹妹身子大好,近日又念叨著要出門行俠仗義,妾已勸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