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梨花如海,清風過處,卷起漫天雪白。
石桌旁,茶煙嫋嫋,已然淡去。
一天一夜的敘舊,那些遠在東垣禁地,又仿佛近在昨日的故人舊事,都在這杯盞之間,緩緩流淌而過。
趙春生,米月,禹秀薇,張蛟,許念瑤,袁賢,曹蠻等等......
飲儘杯中最後一縷茶香,柳相將目光從雲海收回,落在了荊黎身上,聲音平淡地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你家院子裡的桃花開了,去看看?”
說話間,柳相眼角餘光輕飄飄地瞥了眼那光頭稚童。
荊黎心中了然,這是先生要單獨與趙家樹談話,他站起身,對著柳相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而後轉身,動作行雲流水,一把便拎住了黑紋金雕命運的後脖領子。
“哎呦喂!荊黎你小子反了天了!放開本大爺!”
黑紋金雕手舞足蹈地叫嚷起來,“什麼桃花?這滿山不都是梨花嗎!你家在哪兒?本大爺怎麼不知道!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又想背著本大爺說什麼悄悄話!”
“黑爺,彆鬨了......”
荊黎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先生有話要與家樹說,我們先下山逛逛。”
話音未落,荊黎已然拎著哇哇大叫的黑紋金雕,大步流星地朝著山下走去,一人一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層層疊疊的花海小徑儘頭。
山巔複又歸於寂靜,隻餘風拂花枝的簌簌聲響,以及錢梨坐在柳相膝頭,好奇打量趙家樹的清澈目光。
柳相提起紫砂小壺,親手為趙家樹添上滾燙的茶水,茶霧升騰,模糊了彼此的麵容。
“茶涼了可以再續.......”
柳相的聲音很輕,卻似能直抵人心最深處,“你想要做什麼?”
趙家樹沉默著,沒有立刻回答。
端起滾燙的茶杯,任由那灼人的溫度透過杯壁傳入掌心。在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有琉璃道胎的清淨光華流轉,有東垣禁地百年的風霜殺伐,亦有旁人看不懂的決絕與掙紮。
想起了截天宗裡待他如子的師父,想起了宗門傾注於身的無數資源,也想起了在黃隆城,被自己一口吞下的那枚彙聚了無儘夢魘與罪孽的魔丹。
許久之後,趙家樹長長呼出一口白氣,那口濁氣在清冷的空氣中消散,仿佛也將心中最後一點猶豫一並帶走。
“先生,我的路.......”
趙家樹終於抬頭,目光清明,直視著柳相,“讓我自己走......行嗎?”
沒有尋求指點,沒有請求幫助,隻是在詢問一個許可。
一個晚輩,對最敬重的長輩,最坦誠的剖白。
柳相臉上並無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料到此問。
看著眼前這位自己親手引入修行路的弟子,那張萬年不變、仿佛鐫刻著疏離與冷漠的臉上,第一次有了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
最終,柳相隻是輕輕搖了搖頭,聲音裡聽不出喜怒:“路在你腳下,走與不走,從來都由你自己決定。我隻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