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過倉庫高處狹窄的氣窗,灑下幾縷微塵浮動的光柱。
淩疏影從硬板床上坐起,薄薄的草席滑落,腰背被硌得有些發僵。
她活動了下脖頸,發出輕微的哢噠聲。
簡單洗漱,就著瓦罐裡殘留的涼水吃了點昨晚帶回來的硬麵餅。
餅子又乾又硬,她用力咀嚼著,目光落在桌上那摞碼放整齊的賬本上。
她拿起賬本,推開隔間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倉庫裡光線昏暗,高大的貨箱投下濃重的陰影。
她穿過狹窄的通道,走向倉庫最深處。
那裡用廢棄的木箱和油布圍擋出一小片區域,隱約能看到一點跳動的火光和佝僂的人影。
老駝背果然在那裡。
他背對著通道,蜷縮在一張矮凳上,麵前是一個用幾塊磚頭臨時壘起的小火塘,上麵架著一個小瓦罐,裡麵煮著東西,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他就著火光,手裡拿著一塊邊緣磨損的木板和一小段炭條,似乎在刻劃著什麼。
淩疏影走到他身後幾步遠停下,沒說話。
老駝背也沒回頭,仿佛沒聽見腳步聲,隻有炭條刮擦木板的沙沙聲和瓦罐裡輕微的沸騰聲。
“賬本,對完了。”淩疏影停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開口,聲音在寂靜裡傳開。
“放那兒吧。”他的聲音異常清晰,字字分明,和他遲緩的動作形成鮮明對比,“沒事了?沒事就去前麵看著點,有人來送貨,喊我。”
淩疏影沒動,她站在原地,目光平靜地迎上老駝背審視的眼神。
“賬本裡有幾筆舊賬,牽扯到西港的海貝商行和南碼頭的潮聲貨棧。時間久了點,憑證也模糊。按規矩,這錢該不該收?怎麼收?”
她拋出問題,語氣自然得像在請教一個經驗豐富的老賬房。
老駝背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像沉靜的潭水投入了一顆小石子。
他沒立刻回答,隻是盯著淩疏影,倉庫裡隻有瓦罐裡米糊的咕嘟聲。
“規矩?”半晌,老駝背的聲音才又響起,帶著點說不清是嘲諷還是麻木的意味,“灰鷗港的規矩,就是沒規矩,錢能不能收,看拳頭硬不硬,看臉皮厚不厚。”
他頓了頓,炭條在手裡無意識地撚動著,“海貝商行?去年就倒了,老板卷錢跑路,去了哪片海喂魚都不知道。潮聲貨棧……上個月剛換了東家,新東家姓石,是執法局石副隊長的遠房表親。”
他說得平淡無奇,仿佛在談論天氣。
淩疏影心頭微動,這些信息,看似隨口道來,卻精準地指出了賬目背後的關鍵——死賬和人脈。
這個老駝背,果然不簡單。
“明白了。”淩疏影點點頭,像是解決了疑問,但話鋒一轉,“那……島上最近的新規矩呢?風聲好像很緊,執法局查船查人,青藻院也封了。”
“我想打聽點實在的,免得哪天莫名其妙犯了忌諱,連累倉庫。”
她語氣放低了些,帶著點初來乍到的謹慎和憂慮。
老駝背又沉默下來。
他拿起一根細柴枝,撥弄了一下火塘裡的餘燼,幾點火星濺起,映亮了他臉上深刻的皺紋。
他的目光在淩疏影臉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掂量,又像是在回憶什麼,瓦罐裡的米糊開始冒泡,發出更大的咕嘟聲。
“老巴特……是個老海狼。”老駝背突然開口,聲音依舊清晰,話題卻跳開了,“他往我這塞過不少人。”
“有欠了賭債躲風頭的,有得罪了碼頭把頭跑路的,還有被老婆提著刀追殺的……”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臉皮抽動了一下,“沒一個……是真正來算賬的。”
他抬起眼皮,目光像針一樣刺向淩疏影:“你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