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磐昨天擦拭過它,這是真的。
管子表麵殘留著幾處摩擦後露出的暗沉底子,與周圍覆蓋的斑駁沉積物形成對比。
它的一端確實顯得不太規整,像是被歲月或外力改變了原本的模樣。
“怪?”
淩疏影收回視線,看向海鷂亮晶晶的眼睛,“墨磐哪天不怪?”語氣裡帶著點習以為常的調侃。
海鷂一愣,隨即噗嗤笑出來,剛才那點神秘兮兮瞬間飛了:
“也是!墨老鐵哪天不抱著鐵疙瘩當寶貝?是我大驚小怪了!”她擺擺手,又風風火火地端起空海螺殼,“得,我去看看老趙送的蟶子吐沙吐乾淨沒!晚上等著鮮掉眉毛吧!”
海鷂的身影消失在工棚門口,帶走了那點小小的疑慮。
淩疏影走到墨磐身邊。
新接的螺旋紋銅管已經穩穩嵌入榫卯支架,墨磐正用一塊細軟的絨布,仔細擦拭著接口處殘留的油汙和汗漬。
她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近乎嗬護的專注,仿佛在對待一件珍貴的樂器。
“這段舊料,”淩疏影看著那布滿歲月痕跡的螺旋紋路,“傳導性似乎更好?”
墨磐擦拭的動作沒停,隻是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老東西,”她聲音有點悶,目光依舊鎖在接口上,“沉得深,壓得實。”
她用手指關節輕輕敲了敲管壁,發出一種沉厚、共鳴感更強的聲響,確實和旁邊沉船特種鋼的脆響不同。
淩疏影沒再追問那根角落裡的舊管。
她拿起墨磐擱在一旁的圖紙,上麵是她剛剛畫下的榫卯結構草圖,墨磐已經用炭筆在旁邊添了幾筆更細化的支撐點。
“支撐點受力分布,”淩疏影指著圖紙一處,“這裡再加個小三角撐,應力會更分散。”
墨磐終於抬起頭,目光在圖紙和淩疏影指的位置間掃了掃,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像是認同。
“嗯。”她應了一聲,又低下頭去,這次是檢查另一處螺栓的鬆緊。
夕陽把沙灘染成一片溫暖的金橘色時,工棚門口的空地上支起了簡易土灶。
大鐵鍋裡水汽蒸騰,新鮮蟶子特有的、帶著海鹽味的鮮香霸道地彌漫開來,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海鷂是當仁不讓的大廚,挽著袖子,臉頰被灶火烤得紅撲撲,指揮著幾個半大孩子添柴火、遞調料。
墨磐破天荒地沒在工棚裡敲打,而是坐在不遠處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手裡拿著個東西在擺弄。
淩疏影走過去。
墨磐手裡拿著的,正是角落裡那根舊金屬管的一段殘件,隻有小臂長短。
她似乎用砂石打磨過斷口,邊緣變得圓潤了許多。
此刻,她正用一把極小的刻刀,在那光滑起來的斷口邊緣,專注地刻著什麼。
刀尖落下,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在傍晚的喧鬨裡幾乎聽不見。
淩疏影在她旁邊坐下,沒有打擾,目光落在她刻畫的指尖。
那是一種奇怪的圖案,既不是文字,也不是常見的紋飾,倒像是某種極其簡化的結構圖,線條硬朗,帶著機械的美感。
“小時候,”墨磐忽然開口,聲音很低,混在鍋裡的咕嘟聲和海鷂的笑罵聲裡,幾乎要被風吹散,“崖上,很多這樣的管子。”
她沒抬頭,刀尖依舊穩穩地移動著,“通風的,走水的,大的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