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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指證言:老鹽工的血淚控訴(1 / 1)

嘉陵江的夜霧裹著涼氣撲過來,衙門前那塊大場子的青石板上,幾堆火把劈啪燒著。鹽工們的影子被映在吊腳樓的竹牆上,軟趴趴的,看著就像沒了魂兒。老鹽工王老漢攥著鹽袋子的手直打顫,指縫裡漏出來的鹽粒,在火光照著下白得瘮人,跟他胸口那塊“蘇記”火印一樣紮眼。

“去年閏二月初七,天還沒亮透呢!”王老漢扯開打著補丁的衣裳,胸口那塊暗紅的火印在火光裡鼓起來,看著就像還燒得通紅的烙鐵燙進肉裡,“蘇府的莊頭帶著五個拿刀的闖進鹽棚,一腳就踩在俺們熬了三天三夜的鹽袋子上,刀把子哐哐敲著鹽鍋,震得人耳朵發麻!”他伸手指向遠處影影綽綽的鹽棚,幾盞油燈在風裡晃悠,把堆得跟小山似的鹽袋子影子拉得老長,“他們張口就說俺兒子虎娃他哥欠了丁稅,可咱們一年到頭熬的鹽全充了官引,上哪兒弄銀錢去?”

虎娃躲在陳墨背後,瞅見他爹那根斷指在鹽袋子上劃出歪歪扭扭的印子。王老漢突然抓了把鹽塞進嘴裡,又“呸”地吐出來:“老少爺們都嘗嘗這鹽!”白花花的鹽粒混著血沫子掉在石板上,“蘇府把咱們的血汗鹽摻了河沙,還按官鹽的價賣給老百姓,多少人吃了硌掉牙!”說著“撲通”一聲跪在江邊,斷指的手拍打著石板,“俺當時給莊頭磕頭,說‘等鹽曬乾賣了錢就繳稅’,可他們……”

火把的光映著王老漢佝僂的後背,他撩起汗衫,後腰三道鞭痕看著嚇人。“莊頭說‘沒錢就拿手指抵’,虎娃他哥衝出來護著俺,三根手指就這麼沒了!”老人聲音都哭啞了,鹽棚那邊傳來風箱“呼啦呼啦”的響動,聽著就像有人在歎氣,“他們把斷指扔進熬鹽的鍋裡,還說‘就當給鹽鍋祭灶’,熬出來的鹽全是紅的,紅得跟血似的……”

“俺男人胸口也有這火印!”人群裡,李嫂子扯開衣裳,左胸那塊“蘇記”烙印在火光裡泛著黑紅,“前年他替俺頂稅,莊頭說‘女人家的手指不值錢’,直接把烙鐵按在胸口……”她指了指吊腳樓二樓,竹床上躺著的男人正用斷指的手抓竹筷子,筷子“啪嗒”掉在地上,“現在連鹽勺子都握不住,蘇府還說‘斷指的灶戶該充軍’,這還有天理嗎?”

漢子張大全卷起褲腿,腳趾被鹽鹵泡得發白,小趾和無名趾齊刷刷斷了。“俺在鹽田裡泡了十年,腳趾頭被鹽鹵蝕得隻剩骨頭,蘇府賬房先生說‘斷趾算工傷,抵半年稅’——”他舉起手裡的鹽鏟,木柄上刻滿了橫道道,“這是俺記工的鏟子,三百六十道橫道,換不來半升糙米,倒給蘇府換了三箱銀錠!”

虎娃娘抱著個瓦罐擠到前頭,罐子裡裝著半罐帶血的碎銀子:“這是張嬸投**藏的,每錠銀子都沾著她的血!”她揭開罐蓋,一股子血腥味混著鹽味撲出來,“張嬸被割了兩根手指,賬冊上卻記成‘自願捐銀’,蘇府這幫人良心都喂江裡的惡魚了?”

趙猛一擺手,士兵們抬出從蘇府抄來的木箱。箱蓋一打開,十幾根帶血的斷指骨碌碌滾到石板上,指甲縫裡還卡著鹽粒。“這是從蘇府賬房暗格裡搜出來的,每根斷指都拴著田契編號——”他猛地指向癱在地上的莊頭,“就是他!去年在鹽棚割了十七根手指,賬冊上卻寫成‘鹽產損耗’!”

莊頭“噗通”跪下,衝著王老漢直磕頭:“老叔饒命!是蘇老爺逼俺乾的,說割一根手指給三錢銀子……”話沒說完,李嫂子舉著縫衣錐子衝過來:“俺男人胸口的火印也是你烙的吧?你那烙鐵上是不是還沾著俺們的血?”要不是新軍士兵攔著,錐子尖都戳進莊頭胸口了。

陳墨攤開一本發黃的賬冊,就著火把念道:“正德十八年三月,鹽棚丁稅折銀,斷指三根,記損耗銀三錢……”“啪”地把賬冊摔在莊頭臉上,“損耗銀?這是三條人命!”轉頭跟王老漢說話時,語氣軟下來,“老伯,您看這賬冊上的朱砂印,是蘇府私刻的九疊篆,現在咱們的黃冊……”

“俺不看啥黃冊!”王老漢打斷他,抓起地上的斷指捧在懷裡,“俺就想讓虎娃他哥的手指長回來,讓蘇府這幫賊給俺們磕頭賠罪!”他盯著趙猛,眼裡冒著火,“趙大人,您說新軍的火繩槍能護稅銀,能不能護住咱們的手指頭?能不能讓咱們的血彆白流?”

趙猛“咚”地單膝跪在王老漢跟前,魯密銃槍托重重杵在石板上:“老伯,我趙猛對天發誓——”他擼起護腕,內側刻著“護稅安民”四個小字,“新軍的槍往後不指著老百姓,專打那些割手指、烙火印的畜生!”他指向江麵,新刷了“稅”字的官船正來回巡邏,“從今天起,鹽場每鍋鹽都蓋上火漆印,每筆稅都記進黃冊,斷指人家的田契,就揣在俺們新軍懷裡!”

陳墨捧出巡撫衙門的公文,火漆封印在夜裡泛著暗紅:“應天府尹批下來了,斷指的免三年丁稅,火印傷重的發還五畝隱田。”他走到李嫂子身邊,“嫂子,您男人的名字從‘隱田佃戶’改成‘民戶’了,往後沒人敢搶你們家鹽鍋。”

虎娃看著他爹哆嗦著手接過田契,斷指的指尖一遍遍摩挲著新刻的編號,突然指著莊頭腰間的鑰匙:“那是俺家鹽棚的鑰匙!”趙猛一點頭,士兵當場解下鑰匙遞給王老漢:“老伯,您自個兒開棚吧,往後鹽棚的門您說了算。”

王老漢用斷指攥住鑰匙,鹽棚那邊傳來“吱呀”一聲。堆積的鹽袋子被火把照亮,上麵嶄新的火漆印紅得亮眼,比蘇府的烙鐵亮堂多了。虎娃跑過去,想起去年冬天,他爹在鹽棚裡熬鹽的背影,那時候鹽袋子上隻有“蘇記”的暗紋,現在卻蓋著“官鹽”火漆印,還能看見新軍甲胄上的麥穗紋。

江風刮過場子,吹散了血腥味,帶來鹽場的鹹澀味和吊腳樓的煙火氣。王老漢望著江麵,官船上的新軍士兵端著槍,槍口不再對著老百姓,而是指向黑黢黢的江心——那兒以前總藏著蘇府的私鹽船。他知道,等天亮了,大夥帶著新軍發的護腕下鹽棚,雖說斷指的手抓不住細鹽,可攥得住刻著自個兒名字的田契。

這場血淚控訴,最後都落在青石板上的火漆印裡,落在新軍的誓言裡,落在大夥眼裡重新冒出來的希望裡。等火把都滅了,嘉陵江的浪聲還在響,卻比以前踏實多了——那是黃冊上的名字,是火漆印的紅,是新軍槍托砸在石板上的聲響,是咱們這些斷指百姓,終於能挺直腰杆過日子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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