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聲穿透成都城厚重的夜幕，驚起牆角蟋蟀窸窸窣窣的逃竄聲。巡撫府西側的廂房內，湯若望合上書卷，枯黃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聖經》封皮凸起的燙金紋路。案頭油燈在穿堂風裡明明滅滅，在宣紙上投下搖晃的光斑，忽明忽暗間，牆上懸掛的《坤輿萬國全圖》也跟著晃動。
窗欞外，柳如煙足尖輕點飛簷，玄色勁裝浸透夜露，腰間軟劍纏著的紅綢被風吹得飄起。她屏息凝神，借著廊下燈籠投在青石板上的陰影，如鬼魅般掠過三道崗哨。當看到湯若望屋內跳動的燭火時，她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伸手扣住窗欞，內力微吐，窗扇無聲洞開。
一股寒意爬上湯若望的後頸。他正要轉身查看，身後傳來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響。他的喉結劇烈滾動，握著《聖經》的手驟然收緊，指節泛白。腦海中瞬間閃過成都街頭流傳的飛賊傳聞，那些專在深夜潛入宅邸，搜刮財物後消失無蹤的身影，與此刻的場景重疊。
“何人膽敢擅闖巡撫府！”湯若望猛地轉身，聲音刻意拔高，試圖用威嚴掩蓋內心的慌亂，“守衛！守衛何在！”他瞪大雙眼，看著翻窗而入的柳如煙，繡著纏枝蓮紋的牛皮靴底裹著絨布，落地竟未發出半點聲響，這詭異的悄無聲息更讓他確信眼前之人是窮凶極惡的飛賊。
柳如煙抬手取下浸透雨意的鬥笠，鬢邊珍珠步搖隨著動作輕晃，眉眼間帶著寒霜，英氣的麵容映著案頭攤開的《新約》，鎏金書頁在燭火中發亮。“湯先生好雅興。”她隨手將濕漉漉的披風甩在檀木椅上，衣擺掃過書架，震得羊皮卷簌簌作響，“我從重慶快馬三日，可不是來看你讀洋文聖經的。”
湯若望後退半步，後腰重重撞在桌案上，案頭的墨硯應聲歪斜，濃稠的墨汁順著木紋緩緩流淌。他死死盯著柳如煙，鏡片後的眼睛滿是警惕，喉結不受控地上下滾動三次才擠出話語：“你這飛賊好大的膽子！巡撫府守衛森嚴，不出片刻就會將你擒獲，識相的趕緊束手就擒！”話音未落，他的食指已無意識地在桌案邊緣劃出三道抓痕。剛要深吸一口氣準備扯開嗓子再次呼救，卻突然感到一陣森冷的寒意貼上脖頸，渾身汗毛瞬間炸起，方才還高亢的聲調陡然打了個顫，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鴨般沒了聲響。
柳如煙不知何時已欺身上前，軟劍不知何時出鞘，劍尖穩穩抵在他喉結下方，隻要再前進分毫，便能刺破皮膚。劍身映著燭火微微顫動，在他眼前晃出細碎的光影。湯若望瞬間僵住，張開的嘴保持著未完成的呼喊姿勢，喉結艱難地滾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他能清晰感受到柳如煙呼出的氣息，帶著淡淡檀香，與劍刃的冰冷形成詭異的對比。
“飛賊？”柳如煙朱唇輕啟，發出一聲帶著三分嘲諷、七分冷意的嗤笑。她手腕靈巧地輕轉，寒芒閃爍的劍尖如靈蛇般在湯若望皮膚上緩緩遊走，最終壓出一道泛白的痕跡，仿佛在無聲地宣告著她掌控生死的力量。“湯先生倒是好眼力，可惜看錯了人。”她微微俯身，眼尾那抹丹蔻如血，直直撞進湯若望略顯慌亂的瞳孔，“我家主人林宇久仰先生大名，誠心邀您去重慶府共謀發展。”
話音未落，她腰間的匕首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地反射出冷冽的光，像是蟄伏的毒蛇，隨時準備給予致命一擊。而那把抵在湯若望喉嚨的劍，自始至終穩如磐石，沒有絲毫晃動，劍鋒映著夜色，泛著森然的幽光。
柳如煙頓了頓，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翡翠護甲，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陳茂能給你的，我重慶府加倍給。跟我走，明日肯定能給你的主蓋房子。”她刻意將“主”字咬得極重，尾音拖著長長的調子，眼波流轉間滿是輕蔑與篤定，“洋人的上帝和咱們的菩薩神仙，說到底不都是要座廟供奉？隻要銀子到位，雕龍刻鳳的金鑾殿都能給你修出來。”
竹椅轟然倒地的聲響驚飛簷下夜梟，湯若望布滿皺紋的手掌按在鑲銀十字架的《聖經》封麵上，渾濁的藍眼睛裡泛起警惕的漣漪。他後退半步，黑色道袍掃過青磚地上未乾的雨水："林宇？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潮濕的空氣中浮動著焚香與油墨混合的氣息，老人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窗外搖曳的燭火，"重慶府不過是成都府下轄之地，陳大人能調動整個蜀地的人脈——"話音戛然而止，他彎腰撿起滾落腳邊的銅製墨鬥，在燭火映照下，墨鬥上刻著的基督受難像泛著冷光，"與他合作，我才能在這片土地上建起主的聖殿。"
柳如煙收回劍，扯下麵紗露出眼角朱砂痣：“林宇大人雖隱於幕後，卻掌控著蜀地半數漕運與鹽鐵生意。暗堂能在三州十三府立足，靠的不是蠻力，而是他胸中韜略。”
湯若望脖頸暴起青筋，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雕花座椅的扶手，金絲眼鏡歪斜地滑到鼻尖，鏡片後的藍眼睛因充血而泛著渾濁的紅。他劇烈喘息著，像是被揪住脖頸的困獸般掙紮：“即便如此，強闖宅邸、持刀相逼，這是強盜行為！我湯若望雖一介傳教士，卻也知禮義廉恥，斷不會與強盜共謀！？”雕花窗外的月光恰好掠過他顫抖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投下蛛網般的陰影，腕間的銀質十字架隨著動作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我乃欽天監監正，朝廷命官……”湯若望話音未落，柳如煙已扣住他腕間**。湯若望頓感全身發麻，癱軟在地，眼中滿是震驚與不甘。
柳如煙蹲下抄起湯若望，薅著他後頸衣領就往肩上一甩。臨走前林宇那番“好言相請，彆動手動腳”的嘮叨還在耳邊打轉，她踩著房簷“噌”地躥上屋頂，黑衣服被風刮得嘩啦啦響。心裡直犯嘀咕：果然來硬的最省事！早知道這洋神父軟硬不吃，何必跟他磨嘰這麼久？這會兒扛著人反而踏實，比之前假模假樣說好話舒坦多了。
柳如煙施展輕功消失在夜色之中。
*當湯若望再次恢複意識時，隻覺腦袋昏沉，發現自己被緊緊束縛在狹小空間裡。他像隻炸毛的貓似的氣鼓鼓掙紮，臉頰漲得通紅：“放開我！你們這些野蠻人！我是神聖羅馬帝國的傳教士，可不是建築工！”手腕上的麻繩勒出紅痕，也擋不住他***身體抗議。
刺眼的晨光中，柳如煙倚在疾馳馬車的車廂角落，用匕首削著蘋果，刀刃寒光映著她似笑非笑的臉：“湯先生且安睡，到了重慶，肯定能給你的主蓋房子。”
“是建教堂！教堂！”湯若望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狗，猛地蹦起來撞上車頂，又被繩索拽得跌回原位，灰藍色眼睛瞪得溜圓，“是為了傳播主的福音！你怎麼能把神聖的宗教事業和普通蓋房子混為一談？這是褻瀆！褻瀆！”他氣呼呼地晃著腦袋，卷曲的金發跟著亂顫，活像隻氣鼓鼓的小獅子。*
湯若望憤怒地瞪著柳如煙：“這違背《聖經》十誡！閣下必將背負不義之罪，等待末日審判的裁決！”
柳如煙咬了一口蘋果，汁水四溢，她慢條斯理地擦拭嘴角：“隨便，我歸中國菩薩管。洋菩薩管不到我哦，“柳如煙輕哼一聲，指尖繞著鬢邊發梢：”告我？在你醒來之前，我已讓人給陳茂送去了假消息，說你連夜離開成都，去了彆處。現在，就算你長了翅膀，也飛不出我的手掌心。重慶府雖表麵上歸成都管轄，但實際上自成一派。在那裡，我能為你提供一切建教堂所需，也能保護你免受不必要的算計。你隻需安心建你的教堂，傳播你的教義，其他的事，交給我來處理。“
馬車繼續在蜿蜒的山路上疾馳，揚起陣陣塵土。湯若望望著車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色，心中滿是憤怒與無奈。他想起了自己不遠萬裡來到中國的初衷，是為了傳播上帝的福音，建造宏偉的教堂。可如今，卻被這個神秘的女子強行帶走，未來的路充滿了未知，但他依舊在心底固執地抗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