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山工坊內火星四濺,七十二座熔爐晝夜不熄。鐵匠老張頭抹了把額頭的汗,白發黏在通紅的麵頰上,布滿老繭的手又握緊了滾燙的槍管。望著跳動的爐火,他恍惚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兵荒馬亂中,他帶著全家老小逃荒入蜀,險些餓死在秦嶺山道上。
"風箱!再鼓!這批燧發槍明日就要裝備部隊!"老張頭突然扯開嗓子對著身旁學徒嘶吼,金屬碰撞的鏗鏘聲裡,藏著他咬牙的決心。自從被林宇收留進工坊那日起,命運的齒輪便開始悄然轉動。青灰色的城牆下,他一家老小終於告彆了漏雨的茅草棚,搬進雕花木窗的青磚瓦房。每日清晨推開窗,都能看見工坊煙囪騰起的嫋嫋白煙,混著新翻泥土的氣息,這是從前住在破窯裡聞不到的踏實味道。
每月朔日發俸時,掌事先生總會將二兩雪花銀包在油紙裡,鄭重交到他手中。這些銀子沉甸甸的,足夠買三石白米,還能給小孫女扯上尺把新布。更讓他震撼的是工坊裡那些從未見過的稀罕物件:八人合抱的水力鍛錘在河道裡日夜轟鳴,鐵砧在湍急水流的帶動下上下翻飛,比十多個壯勞力掄錘還要齊整;恒溫淬火池裡浮動的藍汪汪火苗,竟能將生鐵淬得比精鋼還堅韌。
這位乾了四十年鐵匠的老把式,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手藝不再是憑經驗估摸。林宇公子教他們看火候辨顏色,用量筒測配比,那些從前靠祖傳口訣拿捏的分寸,如今都化作看得見摸得著的學問。每當他握著自己鍛造的精鐵兵器,看著淬火時泛起的細密冰裂紋,恍惚覺得自己半生錘煉的技藝,此刻才算真正開了竅。
這種新改良的燧發槍堪稱軍械匠人的智慧結晶。旋轉式擊錘結構以精密的齒輪咬合傳動,黃銅藥池上方的防潮蓋不僅采用了雙層嵌套設計,邊緣更包裹著特製的牛筋密封圈,哪怕暴雨如注,亦能確保內部火藥保持乾燥。當士兵扣動那經過淬火處理的弧形扳機時,精鋼打造的擊錘便如離弦之箭,帶動鑲嵌在頂端的燧石高速擦過擊砧,迸發出的火星恰似夜空中轉瞬即逝的流星,精準點燃藥池裡乾燥的黑火藥。
劇烈燃燒的火藥瞬間產生強大推力,裹挾著槍膛內的鉛彈衝破紙殼彈托,以雷霆萬鈞之勢撕裂空氣,發出尖銳的呼嘯聲。槍托部分選用紋理致密的胡桃木,經十二道工序打磨成型,表麵雕刻著防滑的菱形紋路,握把處貼合手掌弧度的人體工學設計,讓士兵在激烈戰鬥中也能保持穩定持槍。配合精心校準的準星與照門,使用者隻需眯起單眼,將三點連成一線,便能在百米之外鎖定目標,其有效射程較傳統火繩槍提升了近三分之一,極大地改變了戰場的攻防態勢。。老張頭知道,這批火器將成為守護蜀地百姓的利劍。他粗糙的拇指摩挲過槍管內壁細密的膛線,暗暗發誓定要將畢生技藝都融進這鋼鐵之中。
當最後一支燧發槍的擊錘調試完畢,老張頭望著工坊內整齊排列的三千支槍械,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這批凝聚著無數匠人心血的武器,即將成為新軍手中的破敵利器。
晨霧如輕紗般籠罩著重慶府,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雲層被即將升起的朝陽染成瑰麗的橘紅色。林宇立在校場點兵台,新製的玄色披風在微風中獵獵作響,下擺處金線繡就的雲紋隨著動作若隱若現。台下三千名新軍整齊列隊,他們手中的燧發槍在熹微晨光下泛著幽藍的冷光。
校場角落,趙銳的士兵們擠在斑駁圍牆的陰影裡,一個個縮著脖子、交頭接耳。為首的小旗官弓著背,壓低聲音嗤笑道:“就這幫新兵蛋子,還想剿匪?估計他們打靶時手抖得跟篩糠似的,拚刺刀連槍都拿不穩,行軍不到十裡就東倒西歪。我看呐,與其說是去剿匪,倒不如是趕著給土匪送槍送彈藥,說不定還得賠上幾條嫩生生的性命!咱們當兵的去湊這熱鬨乾什麼。好好在大營待著不好嗎?還非要聽那幫當官的忽悠去賣命。”他警惕地瞥了眼不遠處的新軍,見沒人注意,才敢繼續說下去。另一個滿臉橫肉的士兵湊過來,用手擋著嘴,悄聲附和:“可不是嘛,咱們跟著趙將軍這麼多年,什麼場麵沒見過?每次還不是走到半路,那幫土匪的孝敬就送到了,順路洗劫幾個村莊殺個吧百姓,就當土匪剿滅了回來交差就得了。大家不過出去轉一圈,回來當官的有肉吃,我們這些小兵怎麼也有碗肉湯不是。”幾人捂著嘴竊笑,唾沫星子濺在沾滿泥點的粗布軍裝上,眼神裡滿是輕蔑。
林宇的目光掃過每一張年輕而堅毅的臉龐,想起蜀江商行被劫後商戶們絕望的眼神,想起趙銳營中那令人作嘔的腐敗景象,他的眼神愈發冷峻。深吸一口氣,胸腔中激蕩著破局的決心,他沉聲道:“此次剿匪,隻帶你們。原來大營裡那幫爛泥扶不上牆的官兵,不配握刀!蜀江商行一直供養著我們新軍的發展,你們身上的軍裝,手中的武器,碗裡的糧食都是蜀江商行的供養,是重慶府老百姓的供養,今日蜀江商行和重慶府老百姓的血債我們新軍自己去討回!”聲音如同洪鐘,在校場上空回蕩。
“大人!趙銳那夥人軍紀敗壞,早該被棄用!我們定不辱使命!”前排一名臉上有疤的新軍突然高聲喊道,同時舉起手中燧發槍,“有了這燧發槍,定能讓土匪有來無回!”引來一片附和。林宇微微頷首,這聲呼喊仿佛點燃了全場的熱血,台下響起排山倒海般的回應:“願為大人效死!。。願為大人效死!。。願為大人效死!”聲浪震得簷角銅鈴嗡嗡作響,驚起幾隻棲息在牆頭的麻雀。
趙銳的士兵們嚇得臉色發白,心裡想這年頭當兵不過是抗槍吃糧,剿匪的好處曆來落進長官腰包,掉腦袋的買賣卻要自己衝在前頭。小旗官慌忙擺手示意噤聲,佝僂著身子往後縮了縮,乾裂的嘴唇動了動,小聲嘟囔:“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且看著,等遇上土匪的硬茬子,有他們哭爹喊娘的時候!”可新軍們整齊劃一的氣勢,還是讓他們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握著舊兵器的手心裡滲出冷汗。那些商人的貨被搶劫了又如何?何苦要拿自己這條賤命去填?萬一折在匪窩裡,家裡婆娘孩子怕是連口熱飯都吃不上了。
趙猛跨步出列,背後背著的燧發槍牛皮套上還泛著新鮮的桐油光澤,那是昨夜他親自檢查保養留下的痕跡。看著主將堅定的眼神,他心中湧起一股熱流,這些日子與新軍日夜操練,熟悉每一處零件的拆裝,就是為了這一刻。“大人!銅鑼峽兩側峭壁如刀劈斧削,唯有西側崖壁留有半丈寬的棧道。但我軍新鑄的虎蹲炮射程可達三百步,隻需三發齊射,便能將那木製寨門轟成齏粉!"他猛地抬頭,眼中精光閃爍,"鷹嘴崖山道最窄處僅容兩人並行,匪寇雖設五道滾木礌石機關,但我軍燧發槍兵可分三排輪射——前排齊射壓製,中排裝填待命,後排瞄準補射。待連環銃聲如雷炸響,任他銅牆鐵壁,也得化作篩子!"”他挺直腰杆,聲音鏗鏘有力,在心底發誓,定要讓這些為禍一方的土匪付出代價,不負林宇的重托。
林宇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圖展開,手指劃過險峻的山勢,眉頭微蹙。地圖上密密麻麻標記著土匪的崗哨、暗樁,每一個符號都凝聚著探子們的心血。他深知鷹嘴崖易守難攻,那是土匪經營多年的老巢,憑借天險,過往官兵多次圍剿都無功而返。但更清楚,若不徹底拔除匪患,川渝百姓永無寧日。“土匪盤踞鷹嘴崖,扼守川江要道。此去不必戀戰,以火器開路,直取匪首!記住,遇到暗堡就用特製彈丸,彆給他們喘息機會!”他頓了頓,目光如炬地看向趙猛,“記住,本撫要的是匪巢傾覆,不是虛張聲勢!”話語間,滿是對勝利的渴望與對局勢的精準把控。
趙猛“噗通”一聲單膝跪地,拳頭砸得胸口“咚咚”響:“將軍放心!不把土匪老窩端了,我趙猛絕不再踏進營門半步!”他蹭地站起身,眼底凶光一閃,轉頭衝身後的新兵蛋子們扯著嗓子喊:“都聽好了!趕緊檢查家夥事兒,一刻鐘後準時出發!”
校場裡頓時炸開了鍋。幾個火銃手將燧發槍橫架在肩頭,拇指反複摩挲著擊錘,"哢嗒哢嗒"的金屬碰撞聲此起彼伏。角落裡,三個老兵背靠著彈藥箱圍成一圈,背後背著的火繩槍早已被新式燧發槍取代,此刻卻還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背後空蕩蕩的槍托位置。彈藥手們蹲在地上,將成箱的鉛彈與火藥桶搬上騾車,木桶與青石地麵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幾個機靈的新兵圍著老兵,纏著詢問土匪的習性,老兵們半真半假地講述著過往剿匪的驚險經曆,時不時夾雜著幾句叮囑,空氣中彌漫著戰前特有的緊張與躁動。一名瘦高個新兵突然蹲下身,用匕首撬開燧發槍的防潮蓋,小心翼翼地往藥池裡添了些乾燥的火藥,“聽說土匪在寨子裡養了一群惡犬,專門用來探路。”他話音剛落,旁邊的老兵嗤笑一聲,伸手拍了拍腰間新配發的****,刀鞘上的銅環叮當作響,“正好拿它們試試這刀快不快!”眾人哄笑間,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驚得騾車旁的老馬不安地刨著蹄子,揚起陣陣塵土。
"聽說那幫土匪的弩箭抹了毒藥。"絡腮胡老兵壓低聲音,指節捏得發白,"上個月鄰縣守備隊就是著了這道,中箭的兄弟沒撐過三日。"
"怕啥!"年輕兵卒嘩啦拉開槍機,將鉛彈重重砸進彈倉,"咱這燧發槍不用引火繩,抬手就能響。等那幫土包子衝到百步之內,早被鉛彈打成蜂窩了!"話音未落,校場東側突然傳來鐵器墜地的悶響,眾人齊刷刷轉頭望去,隻見新兵王二蛋的燧發槍卡在護城河邊的碎石縫裡,槍管正冒著青煙——原來是剛才試槍時走了火。王二蛋僵在原地,冷汗順著脖頸滑進衣領。周圍驟然安靜得可怕,隻有那縷青煙還在悠悠飄散。他慌忙單膝跪地:“大人!是我疏忽,願受軍法處置!”話音未落,林宇已快步走來,俯身撿起掉落的燧石,仔細擦拭後重新嵌入擊錘卡槽:“戰場上瞬息萬變,今日的失誤,權當是敲警鐘。”他的聲音不怒自威,卻帶著安撫的溫度,“起來吧,檢查清楚,莫要再犯。”新軍們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有人低聲嘀咕著散開繼續做準備,仿佛剛才的意外隻是個小插曲,掀不起什麼風浪。就在新兵們重整旗鼓的當口,校場西角突然傳來馬嘶聲。一匹渾身汗濕的快馬衝破薄霧疾馳而來,馬上的傳令兵高舉著染血的信箋,還未下馬便扯開嗓子喊道:“急報!蜀江商行餘部遭劫,二十三名商賈被押往鷹嘴崖!”話音如驚雷炸響,林宇接過信箋的指尖微微發顫,紙上暗紅的血跡未乾,分明是商行特有的火漆印。新軍們瞬間肅立,握著燧發槍的手青筋暴起,一股肅殺之氣在晨霧中悄然蔓延。林宇猛地攥緊信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眼中騰起滔天怒火。他緩緩抬起頭,掃視著麵前整裝待發的新軍,胸中翻湧著無儘的憤懣與決絕。“土匪欺人太甚!”他的聲音低沉卻字字千鈞,“今日,我們不僅要救回商賈,更要讓這些惡徒知道,蜀地不容他們肆虐!”新軍們齊聲應和,呐喊聲震得校場地麵微微發顫,殺意與怒火在晨光中交織成網。林宇猛地抽出腰間佩劍,劍鋒直指天際,在朝陽下折射出凜冽寒光:“即刻啟程!讓土匪血債血償!”隨著一聲令下,校場中頓時響起整齊的腳步聲,三千新軍如鋼鐵洪流般湧出營門。騾車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戰馬的嘶鳴聲,與士兵們鏗鏘有力的口號聲交織在一起,向著鷹嘴崖的方向浩蕩而去,誓要將盤踞在此的匪患徹底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