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趙猛高大的身影掀簾而入,臉上帶著一絲焦灼和未散的煞氣,他剛從校場巡視回來,“工坊那邊……”
“知道了。”林宇的聲音平靜地打斷他,將手中的密函輕輕推向趙猛,“老張頭應對得法,暫時無虞。陳茂此舉,意在激變,亂我陣腳。”
趙猛接過密函,快速掃過,濃眉瞬間擰成了疙瘩,眼中怒火升騰:“***陳茂!不敢真刀真槍來,儘使這些下三濫的陰招!大人,讓末將帶一隊人馬過去!把那些煽風點火的雜碎揪出來砍了!看誰還敢鬨!”
“莽撞!”林宇抬眼,目光如電,瞬間刺穿了趙猛的怒火,“百姓無辜,受人蠱惑。你帶兵過去,是去彈壓,還是去點火?正中陳茂下懷!”
趙猛被林宇的目光一刺,滿腔的怒火如同被冰水澆頭,瞬間清醒了幾分,但依舊梗著脖子,不甘道:“那……那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工坊被他們圍著鬨?萬一……”
“沒有萬一。”林宇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張頭已開倉熬粥,以糧安民,此為上策。釜底抽薪,攻心為上。煽動者見無利可圖,又無血可染,其勢自潰。你即刻傳令:”
林宇站起身,走到懸掛的巨大川渝輿圖前,手指精準地點在重慶府的位置:
“第一,命大營駐守副將,抽調一百名軍容嚴整、裝備精良的燧發槍兵,由你親自統領,即刻開赴塗山工坊外圍三裡處官道駐紮!隊列整齊,槍械擦亮,軍旗高揚!但嚴令:隻許列陣威懾,嚴禁靠近工坊一裡之內!更嚴禁與百姓發生任何肢體衝突!我要讓那些煽動者看看,也讓那些被裹挾的百姓看看,新軍,是保境安民之師,非是恃強淩弱之兵!”
趙猛眼中精光一閃,抱拳應道:“末將明白!列陣如山,不動如山!震懾宵小,安撫良善!”
“第二,”林宇的手指移向輿圖上成都府的方向,眼神銳利如刀,“令潛伏成都之‘暗樁’,即刻行動!將陳茂挪用鹽茶稅銀、勾結‘黑水’殺手、意圖構陷刺殺朝廷命官之確鑿證據,匿名投遞至按察使衙門、布政使衙門,以及……京城都察院派駐成都的巡按禦史行轅!記住,證據務求翔實,條理清晰,直指陳茂!要快!要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將這些毒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是!”趙猛精神大振,此乃攻敵必救,直搗黃龍!
“第三,”林宇的目光變得無比深邃,聲音低沉下來,“傳令柳如煙所率‘夜梟’:潛鱗坳之局,收網時機已至。‘黑水’毒牙,務必儘數拔除!斷陳茂一臂!行動……就在今夜!”
“末將領命!”趙猛轟然應諾,胸中激蕩著澎湃的戰意和冰冷的殺機。他轉身,大步流星地衝出營帳,如猛虎出柙,去執行那一道道足以攪動川渝風雲的雷霆之令。
帳內,再次隻剩下林宇一人。他負手立於輿圖前,目光如同鷹隼,掃視著圖上那代表成都府和重慶府的標記,以及其間那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殺機的山川河流。
塗山工坊的民變,是明槍;陳茂在朝中的構陷,是暗箭;而潛伏的“黑水”殺手,則是致命的毒牙!陳茂這是要三管齊下,將他置於死地!
好一個連環殺局!
林宇的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半分懼意,隻有凜冽如霜的自信與掌控一切的決斷。
明槍?我以糧安民,以靜製動!
暗箭?我揭你老底,反戈一擊!
毒牙?我張網以待,斬草除根!
陳茂,你以為布下的是天羅地網?殊不知,你每一步的瘋狂反撲,都在將自己推向那早已為你掘好的萬丈深淵!
帳外,一聲沉悶的驚雷陡然炸響,撕裂了壓抑的雲層,仿佛預示著這場席卷川渝的風暴,已然全麵降臨!豆大的雨點,終於劈裡啪啦地砸落下來,敲打著營帳,也敲打著這座風雨飄搖的山城。
塗山工坊圍牆外。
震天的喧囂和衝擊,在持續了近半個時辰後,似乎出現了一絲微妙的凝滯。
那幾口臨時支起在圍牆內側、正對著大門方向的大鐵鍋,此刻正被熊熊柴火燒得滾沸。大塊帶著肉筋的牛骨在渾濁的湯水中翻滾沉浮,金黃色的油脂被熬煮出來,在湯麵上形成一層誘人的油花。大掌櫃親自帶著幾個賬房先生,將一袋袋混合著糙米、豆子、碎玉米的粗糧,“嘩啦啦”地倒進沸騰的湯鍋裡。濃鬱的、混合著肉香和穀物香氣的白霧,隨著翻滾的熱氣,如同一條條無形的觸手,頑強地穿透了圍牆的阻隔,彌漫到外麵混亂的人群中。
“開倉放糧啦!工坊體恤鄰裡!凡到場鄉親,無論老幼,先領一碗熱騰騰的骨頭雜糧粥暖暖身子——!”
“有什麼委屈,等吃飽了肚子!咱們工坊老把頭親自出來,跟大家夥說道說道!天大的事,也大不過一個理字!”
圍牆上的護衛,在老張頭的授意下,停止了徒勞的嗬斥,轉而用儘全身力氣,一遍又一遍地高喊著這兩句話。聲音透過圍牆,清晰地傳入外麵喧囂的人群。
起初,這喊聲被淹沒在憤怒的浪潮裡。但漸漸地,那隨著蒸汽和風飄散出來的、實實在在的、勾人饞蟲的濃鬱食物香氣,開始發揮它最原始、也最強大的魔力。
人群的衝擊力,肉眼可見地減弱了。許多揮舞著棍棒的手臂垂了下來。那些麵黃肌瘦、腹中早已饑餓轆轆的漢子,喉結不受控製地滾動著,鼻子用力地嗅著空氣中那誘人的香味,眼神中的狂熱被一種更本能的渴望所取代。
“真……真有粥喝?”一個抱著孩子的瘦弱婦人,怯生生地問旁邊的人。
“骨頭湯……俺聞著像是真骨頭……”一個老漢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渾濁的眼睛裡有了光彩。
“工坊的老把頭……是以前那個張鐵匠吧?俺爹說過,他是個厚道人……”有人低聲議論。
那幾個混在人群前方、煽風點火的漢子見狀,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他們交換了一個陰狠的眼神,其中一個三角眼的家夥猛地跳上一塊石頭,揮舞著胳膊,尖聲嘶吼:“彆信他們的鬼話!這是緩兵之計!是想用一碗粥堵住咱們的嘴!占咱們的地!毀咱們祖墳!跟他們拚……”
他話音未落,一塊不知從哪個角落飛來的、沾著泥巴的土坷垃,“啪”地一聲,精準地糊在了他唾沫橫飛的嘴上!
“呸!呸呸!”三角眼猝不及防,被嗆得連連咳嗽,吐出滿嘴的泥巴,狼狽不堪。
“滾你娘的蛋!”人群裡,一個身材魁梧、滿臉絡腮胡的漢子猛地推開前麵的人,指著三角眼破口大罵,“老子餓得前胸貼後背!就聽你們幾個雜碎在這瞎咧咧!工坊熬的粥老子聞見了!是真材實料!你們這些狗娘養的,除了挑事,能給老子一口吃的嗎?!”
“對!先喝粥!老子倒要聽聽老把頭怎麼說!”
“讓開!老子要喝粥!”
積壓的怨氣,在饑餓和食物的誘惑麵前,瞬間找到了新的發泄口!人群的矛頭,竟隱隱轉向了那幾個煽風點火者!混亂的場麵雖然依舊,但衝擊工坊的勢頭,卻如同退潮般,肉眼可見地弱了下去。
圍牆內,老張頭透過門縫看著外麵的變化,一直緊繃如弓弦的脊背,終於微微鬆弛了一絲。他布滿老繭的手,緊緊握著腰間那柄跟隨了他半輩子的鐵匠錘柄,冰冷的觸感讓他紛亂的心緒稍定。
釜底抽薪……這第一道坎,算是暫時穩住了。但老張頭心中那沉甸甸的巨石,卻絲毫未曾放下。他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陳茂的毒牙,絕不止這一顆!
就在這時,一個渾身濕透、如同從水裡撈出來的傳令兵,連滾帶爬地衝進了主事房,臉色慘白如紙,聲音因極度的驚恐而變了調:
“報——!大……大營急報!輜重營……出……出事了!午飯……午飯有毒!好多兄弟……口吐白沫……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