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一聲炸雷,如同巨神揮錘砸碎蒼穹,在重慶府上空猛然爆開!慘白刺目的電光瞬間撕裂了濃墨般的烏雲,將新軍大營那連綿的營帳、高聳的轅門、以及轅門前那麵在狂風中獵獵翻卷的玄色軍旗,映照得一片慘白,也照亮了轅門下那些士兵臉上驟然凝固的驚愕!
緊接著,瓢潑般的暴雨,如同天河倒瀉,裹挾著冰雹般的雨點,狠狠砸落下來!天地間瞬間被一片震耳欲聾的、密集到令人窒息的“嘩啦”聲所充斥。雨水瘋狂衝刷著營地的地麵,激起渾濁的水花,迅速彙成溪流,在低窪處打著旋渦。
然而,這撼天動地的自然之威,此刻卻完全被大營深處一股更恐怖、更令人心膽俱裂的混亂風暴所淹沒!
輜重營方向!
“嘔——!”
“呃啊……我的肚子……!”
“救……救命!我看不見了!”
“水……給我水……”
淒厲的、扭曲的、不似人聲的慘嚎,如同地獄深處刮出的陰風,穿透了狂暴的雨幕,撕心裂肺地爆發出來!那聲音混雜著極致的痛苦、恐懼和瀕死的絕望,瞬間壓倒了雷聲雨聲,成為這片天地間唯一的主宰!
出事的是最先開飯、也是距離輜重營灶台最近的兩個火銃手百人隊!
如同被無形的鐮刀瞬間割倒的麥子!方才還在營帳裡、在臨時搭建的雨棚下,端著粗瓷大碗,因難得的稠粥和油渣而露出滿足笑容的士兵們,此刻正成片成片地倒下!
碗碟碎裂聲、桌椅翻倒聲、身體砸在泥濘地上的悶響聲,交織成一片恐怖的樂章。
倒下的人,有的蜷縮如蝦,雙手死死摳進自己的腹部,指甲深陷皮肉,鮮血混著泥水從指縫間滲出,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被撕裂的抽氣聲;有的則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喉嚨和胸口,眼珠暴突,布滿蛛網般的血絲,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麵鑽出來;更多的則是口鼻噴湧著白沫和汙血,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痙攣,四肢扭曲成詭異的形狀,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種可怕的青黑色!
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腥臭氣息,混雜著嘔吐物的酸腐、失禁的惡臭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金屬鏽蝕般的甜膩怪味,在暴雨的衝刷下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更加濃烈地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個輜重營區!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間炸開!
“有毒!粥裡有毒!”
“是哪個天殺的下的毒手!”
“魔鬼!有魔鬼混進來了!”
“快跑啊——!”
尚未中毒的士兵,看著身邊朝夕相處的袍澤前一秒還在說笑,下一秒就變成這副地獄惡鬼般的慘狀,巨大的恐懼瞬間摧毀了他們的理智!有人瘋狂地扔掉手中的碗,如同躲避瘟疫般尖叫著向後逃竄;有人則雙目赤紅,如同受傷的野獸,抽出腰刀,盲目地對著周圍的空氣劈砍,嘶吼著要揪出凶手;更有甚者,被眼前的慘狀刺激得精神崩潰,抱著頭蹲在泥水裡,發出歇斯底裡的嚎哭!
整個輜重營區,徹底亂了!士兵們像無頭的蒼蠅般在暴雨和泥濘中亂撞、推搡、踩踏!慘叫聲、哭喊聲、咒罵聲、驚恐的嘶吼聲,與狂暴的雷雨聲交織混雜,形成一片末日降臨般的恐怖音浪!
“都給我站住——!!!”
一聲如同受傷雄獅般的暴吼,如同炸雷般在混亂的中心炸響!蓋過了所有的喧囂!
趙猛!
他如同鐵塔般矗立在暴雨之中,玄色戰袍早已被雨水和泥漿浸透,緊緊貼在虯結的肌肉上。他臉上那道乾涸的血痕被雨水衝刷得更加猙獰,一雙虎目此刻布滿了駭人的血絲,赤紅如血!他手中緊握著一柄尚未出鞘的佩刀,刀鞘因主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震顫,發出嗡嗡的低鳴!
他剛剛帶人衝到轅門,準備執行林宇列陣威懾工坊的命令,就被身後這地獄般的景象和恐怖的聲浪硬生生拽了回來!眼前這人間煉獄般的慘狀,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
“軍法官何在!執法隊何在!!”趙猛的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心痛而嘶啞變形,如同砂紙摩擦,“給老子穩住陣腳!敢有衝擊營盤、製造混亂者,立斬不赦!!!”
他的吼聲帶著一股屍山血海中淬煉出的、不容置疑的鐵血煞氣!幾個被恐懼衝昏頭腦、試圖衝向營門逃竄的士兵,被他身後聞令而動的執法隊如狼似虎般撲倒,雪亮的腰刀架在脖子上,冰冷的刀鋒瞬間澆滅了他們瘋狂的念頭。
混亂的勢頭,被這鐵腕手段硬生生扼住了一絲。但營區內那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慘嚎和痛苦的抽搐,依舊如同鈍刀割肉,折磨著每一個幸存者的神經。
“救人!先救人——!!!”趙猛猛地抽出佩刀,刀鋒在雨中劃出一道淒厲的寒光,直指那些倒下的士兵,“所有沒中毒的!都給老子聽著!就近照顧倒下的兄弟!掐人中!灌清水催吐!軍醫!軍醫死哪去了?!給老子滾過來——!!!”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咆哮。他大步衝進一個擠滿了中毒士兵的營帳,眼前的景象讓他這個見慣了生死的猛將也倒吸一口冷氣!營帳內,泥水混合著嘔吐物和排泄物,汙穢不堪。幾十個士兵橫七豎八地倒臥其中,身體扭曲,麵色青黑,口吐白沫,劇烈地抽搐著,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
一個年輕的軍醫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色比紙還白,手指哆嗦著去翻看一個士兵的眼皮,又去搭脈,嘴唇顫抖著:“將……將軍……這……這像是……像是蛇枯藤混了斷腸草……還有……還有彆的……太快了……毒性太烈了……救……救不了幾個啊……”
“放你娘的屁!”趙猛一把揪住軍醫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提離地麵,赤紅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救不了也得救!用你的命去救!藥呢?!解毒的藥呢?!”
“沒……沒有對症的啊將軍……”軍醫嚇得魂飛魄散,聲音帶著哭腔,“隻能……隻能先灌綠豆甘草湯吊命……再……再放血……試試看……”
“那還愣著乾什麼!快去熬!!”趙猛如同丟垃圾般將嚇癱的軍醫摜在地上,環視著這片人間地獄,胸膛劇烈起伏,一股巨大的、無處發泄的悲憤和暴戾幾乎要將他撕裂!
是誰?!到底是誰?!!
中軍大帳。
厚重的帳簾隔絕了外麵狂暴的雷雨聲,卻隔絕不了那隱隱穿透雨幕、如同鬼哭般的慘嚎和混亂的喧囂。那聲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在帳內每一個人的心頭。
林宇依舊端坐於書案之後,玄色披風紋絲不動。他的麵前,攤著那份塗山工坊民變初平的密函。然而,他那雙平日裡深邃沉靜、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霧的眼眸,此刻卻死死地盯著桌麵上那隻素白瓷杯——杯中,清澈的茶水早已冰涼,水麵平靜無波,倒映著帳頂搖曳的燭火,也倒映著他此刻緊繃如弦、冰冷到極致的臉。
外麵輜重營爆發的恐怖混亂,如同重錘,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他看似平靜的軀殼之內!那份因工坊民變初平而稍稍鬆動的神經,瞬間被拉緊到了極限,幾乎崩斷!
毒!
竟然是毒!
而且是在大營內部!是在新軍將士的飯食之中!
這已不是釜底抽薪,這是最陰險、最惡毒、最令人發指的斬首!是直接要將他的根基、他的力量、他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軍心士氣,從內部徹底瓦解、摧毀!
陳茂……不!不僅僅是陳茂!還有那潛藏在大營內部的毒蛇!還有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黑水”!
好毒!好狠!好一個連環絕殺!
林宇放在紫檀木扶手上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微微顫抖著。指甲深深陷入堅硬的紅木之中,留下幾道清晰的凹痕。一股從未有過的、冰冷的暴怒和殺意,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岩漿,在他胸中瘋狂奔湧、咆哮!幾乎要衝破那層名為理智的冰殼!
他猛地閉上眼,強行壓下那股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怒火!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封鎖消息?不可能!如此大規模的混亂,根本無法掩蓋!追查凶手?刻不容緩!但營內此刻人心惶惶,稍有不慎,便是更大的嘩變!救治傷者?是當務之急!但看情形,毒性猛烈,軍醫束手……
每一個念頭,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大人!”帳簾猛地被掀開,趙猛如同剛從血水裡撈出來的凶神,帶著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濃烈的血腥、惡臭氣息衝了進來!他渾身濕透,玄色戰袍緊貼在身上,勾勒出虯結肌肉的輪廓,額角那道血痕被雨水衝刷得更加刺眼,赤紅的雙眼中燃燒著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悲痛,聲音嘶啞如同破鑼:
“輜重營……兩個百人隊……近兩百號兄弟!全……全倒了!是劇毒!軍醫說是蛇枯藤混了斷腸草!見血封喉!救……救回來的……恐怕十不存一啊大人!”他巨大的身軀因極致的憤怒和悲痛而微微顫抖,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末將……末將無能!未能……未能護住兄弟們!請大人……治罪!”他猛地單膝跪地,膝蓋砸在堅硬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頭顱深深低下,雨水順著他的發梢和臉頰,滴落在光滑的地磚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林宇緩緩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方才洶湧的怒火仿佛被瞬間凍結,隻剩下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冰封萬裡的平靜。那平靜之下,是足以焚毀一切的殺機。
他沒有立刻說話,目光越過跪地的趙猛,投向帳外那片被暴雨和死亡籠罩的營地。慘嚎聲、哭喊聲、混亂的腳步聲,隱隱傳來,如同來自地獄的回響。
幾息之後,林宇的聲音響起。不高,卻異常清晰、冰冷,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針,狠狠紮進空氣裡:
“趙猛,起來。”
趙猛猛地抬頭,赤紅的眼中帶著不解和悲憤。
“治你的罪,能讓中毒的兄弟活過來嗎?”林宇的聲音平靜得可怕,“現在,不是請罪的時候。是殺敵的時候!”
他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鋒,刺向趙猛:“第一,即刻封鎖輜重營區!未中毒者,原地待命,協助救治!凡有衝擊營門、製造混亂者,無論軍階,以通敵論處,立斬!執法隊由你親自督陣,刀出鞘,弩上弦!我要輜重營,立刻肅靜!哪怕是用血來洗!”
“第二!”林宇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所有接觸過今日午飯食材、灶具、水源之人,無論火頭軍、采買、庫管、送水雜役,即刻全部拿下!分開關押,嚴加審訊!重點排查今日當值的火頭軍!尤其是負責熬製毒粥那幾個灶台的人!撬開他們的嘴!我要知道,毒從哪裡來!是誰的手!”
“第三!”林宇的目光轉向侍立在一旁、臉色同樣煞白的傳令親兵,“傳我軍令:重慶府全城戒嚴!四門緊閉!許進不許出!城內衙役、巡防營,全部出動!配合新軍執法隊,徹查所有藥鋪、醫館、貨棧!凡近日購買過蛇枯藤、斷腸草等劇毒之物者,無論數量多少,一律鎖拿!追查來源!同時,嚴密封鎖消息!凡有散布營中中毒流言、動搖軍心者,殺無赦!”
“第四!”林宇的目光最後落在趙猛身上,那眼神中的冰冷殺意,讓這位剛烈的猛將也不由得心頭一凜,“你親自帶一隊親兵,去查!查今日午飯前,所有進出過輜重庫房的人!尤其是接觸過鹽袋、醬菜壇子的人!查他們的行蹤!查他們接觸過誰!掘地三尺,也要把那條混進來的毒蛇,給本帥揪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一連四道命令,如同四柄出鞘的利劍,帶著斬斷一切亂麻的決絕和冰冷的殺伐之氣!
趙猛眼中爆發出決死的光芒,猛地從地上站起,抱拳嘶吼:“末將領命!不揪出此獠,趙猛提頭來見!”他轉身,如同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洪荒巨獸,帶著一身煞氣和冰冷的雨水,撞開帳簾,衝入了外麵那片暴雨與死亡的煉獄之中。
帳內,再次隻剩下林宇一人。
外麵士兵瀕死的慘嚎聲,如同跗骨之蛆,透過厚重的帳簾,絲絲縷縷地鑽進來,纏繞著他的耳膜。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懸掛的巨大川渝輿圖前。
輿圖上,代表重慶府的標記,仿佛正被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帶著血腥味的黑霧所籠罩。而代表成都府的標記,在昏暗的燭光下,卻仿佛閃爍著陰險得意的光芒。
毒殺軍士,動搖根基……陳茂,這就是你最後的瘋狂嗎?
林宇的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半分懼意,隻有一種如同萬載玄冰般的森寒與掌控一切的冷酷。
你以為這樣就能擊垮我?就能讓我方寸大亂?
你錯了!
這每一滴袍澤的血,這每一聲痛苦的哀嚎,都隻會化作焚毀你和你背後一切魑魅魍魎的滔天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