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的事,葉姑娘會解決。”林宇的聲音低沉而肯定,“你們隻管攻克工藝!銃管壁厚再減一分!彈丸外殼鑄造的模具,改用吳先生提供的‘失蠟法’精鑄!告訴冶鐵坊,不惜工本,用秘庫裡那批西域‘烏茲鋼’打底,摻入‘鍛骨’廢料回爐重熔!務必提升銃管韌性和耐壓!彈丸...允許百分之五十的廢品率!但合格的,必須保證威力!”
“是!大人!”工匠們肅然領命。他們知道,這是在和時間賽跑,在和洪承疇的絞索賽跑!
保寧府,總督行轅。
燭火通明,卻驅不散廳堂內的凝重。洪承疇端坐主位,手中拿著一份剛剛由八百裡加急送來的戰報。他臉上依舊古井無波,但捏著紙張邊緣的指節,卻微微有些發白。
戰報上隻有寥寥數語,卻字字如刀:
“左部馬進忠率殘部再攻草堂河,遭新軍趙猛部依托工事猛烈反擊,兼之夜襲焚營,損兵折將,潰退三十裡!左良玉親率主力欲援,於奉節城北野三關遇新軍預設地雷陣及燧發槍輪射伏擊,傷亡慘重,被迫退回白帝城!左部此役,折損精銳逾四千!士氣瀕臨崩潰!”
四千!又是四千!加上之前在草堂河和“兵書匣”的損失,左良玉這支入川時兩萬人的驕兵悍將,竟已折損近半!而林宇付出的代價,顯然要小得多!這份戰報,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洪承疇“步步為營”的戰略上,也抽在朝廷的顏麵上!
廳下肅立的賀人龍等秦軍將領,個個臉色鐵青,眼中燃燒著屈辱的怒火。左良玉是廢物,但新軍的強悍和狡猾,也讓他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督師!末將願率本部鐵騎,直撲重慶!與那林宇決一死戰!一雪前恥!”賀人龍按捺不住,抱拳請戰,聲音因憤怒而發顫。
洪承疇緩緩放下戰報,目光平靜地掃過眾將:“賀將軍忠勇可嘉。然,匹夫之怒,徒逞血氣之勇,非為將之道。”他的聲音依舊平緩,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林宇小勝兩陣,意在挫我銳氣,亂我軍心。若我軍因此方寸大亂,棄穩打穩紮之策,貿然尋其主力決戰,正中其下懷。其火器犀利,工事完備,正欲我軍去攻堅送死。”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川東地圖前,手指點向重慶:“野三關之敗,非戰之罪,乃左良玉輕敵冒進,自取其禍。然此敗,亦讓我等更看清林宇之狡詐與川東之險固。強攻,代價太大。”
他的手指緩緩移向地圖上代表苗疆和屏山的區域,眼神變得銳利如刀:“困獸猶鬥,何況林宇手中尚有爪牙。然,其爪牙之根,正在於此!苗疆硝石,屏山精鐵,此二處一日不斷,則林宇之爪牙一日難除!”
“傳令!”洪承疇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森然殺意:
“一、著令湖廣水師提督!增派戰船三十艘,封鎖長江水道!尤其重慶至夔門段!晝夜巡弋!凡可疑船隻,一律扣押!膽敢反抗者,擊沉!我要讓長江,變成林宇的絕路!”
“二、命川北總兵抽調精兵八千,會同當地土司武裝,對苗疆、屏山實施‘鐵壁合圍’!所有進出要道,設卡立寨!許進不許出!凡有私下販運硝石、鐵料者,無論何人,就地正法!懸首示眾!我要讓這兩地,變成死地孤島!”
“三、著都司衙門,行文川中各府州縣!凡有商號、富戶膽敢暗中接濟林宇,或為其轉運物資者,一經查實,以通敵論處!抄家滅族!我要讓蜀江商行,在川中寸步難行!”
“四、加派細作死士,深入重慶、塗山!目標:蜀江商行核心人物,尤其是...葉夢珠!重金懸賞!取其首級者,賞萬金,授遊擊!若能製造混亂,癱瘓其商行運轉,賞千金!我要讓林宇的錢袋子,變成他的催命符!”
一連串的命令,帶著冰冷的鐵血氣息,如同最嚴密的鐵幕,向著川東,向著蜀江商行,向著葉夢珠,層層壓下!洪承疇要用最殘酷的經濟絞殺和暗殺手段,徹底勒斷林宇的咽喉!
“至於左良玉...”洪承疇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傳本督手諭:令其收攏殘部,固守白帝城,無令不得再戰!再敢輕舉妄動,貽誤大局,軍法從事!”廢物,已經沒有資格再浪費朝廷的糧餉了。
蜀江商行總號,密室。
燭光搖曳,映照著葉夢珠蒼白卻異常沉靜的臉龐。她麵前的案幾上,攤開著幾份染血的密報——一支“鬼見愁”秘道運輸隊遭遇官軍伏擊,幾乎全軍覆沒;三家在川北為商行秘密收購糧食的中等糧商,被官府以“通匪”罪名抄家下獄;更有一份來自“潛蛟”的加密急報,詳細描述了長江上那場驚心動魄的逃亡,以及洪承疇水師封鎖驟然加劇的嚴峻形勢。
空氣凝重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大掌櫃和幾名核心管事垂手肅立,臉色難看至極。洪承疇的反擊,比預想的更快、更狠、更毒!
“夫人...‘鬼見愁’那條線...廢了。川北的糧道...也斷了。長江...更是成了鬼門關!洪承疇這是要趕儘殺絕啊!”大掌櫃的聲音帶著絕望。
葉夢珠沒有立刻說話。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那隻被支架固定的左手上。金屬指套在燭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她嘗試著,集中全部精神。
動...
無名指,再次極其輕微地勾動了一下。
緊接著,小指...也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跟著顫動了一下!
雖然依舊僵硬微弱,但那種酸麻的反饋感和視覺上的聯動,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這具殘破身軀裡沉睡的力量,正在一點點蘇醒,給予她麵對絕境時更強大的支撐。
她緩緩抬起頭,眼中沒有絲毫慌亂,隻有一片冰封的湖麵,深不見底,卻蘊含著破冰的力量。
“慌什麼?”葉夢珠的聲音清冷如泉,打破了死寂,“洪承疇以為,斷了陸路,鎖了長江,就能掐死蜀江商行?就能困死川東?”
她的嘴角,勾起一絲近乎冷酷的弧度:
“他忘了,這世上,還有海!”
她拿起一支朱筆,在一張巨大的海圖上重重畫出一條蜿蜒曲折的紅線,從福建月港,經澎湖、琉球,直指外海幾處不起眼的礁島標記。
“傳令!”
“一、啟動‘歸墟’計劃!所有江南、閩粵的采購物資,不再嘗試內河轉運!全部集結於指定外海島嶼!通知‘鎮海蛟’(蜀江商行秘密海上力量頭領),讓他的人,駕最快的‘飛剪船’,以最快的速度,將物資運抵‘黑礁嶼’!”
“二、命‘浪裡鑽’(川東秘密接應船隊頭領)!挑選最熟悉川江口暗流險灘的死士船工!啟用特製的‘夜梟快舟’(特製小型高速淺水運輸船,船體低矮,塗黑,專用於夜間突防)!每夜子時後,從‘黑礁嶼’接貨!憑借對水文和夜色的絕對熟悉,利用江口複雜水道和漲落潮汐,貼著岸邊陰影和水下暗礁潛行!避開所有水麵巡邏!將物資,一粒不少地,給我送進塗山碼頭!”
“三、商行內庫,所有黃金白銀,全部啟用!不計代價!繼續收購!告訴那些海商,價格,再翻一倍!我葉夢珠,用蜀江商行的百年基業和這條命擔保,隻要東西送到‘黑礁嶼’,錢,立刻兌現!分文不少!”
話音剛落,一名護衛匆匆闖入,手中捧著一隻染血的信鴿腳筒:“夫人!‘鎮海蛟’急報!”
葉夢珠展開信紙,臉色驟變。信上字跡潦草,墨跡混雜著血汙:“月港遭圍!海商名冊被抄!‘歸墟’計劃泄露!我部遭伏擊,船毀人亡,危在旦夕!”
密室瞬間死寂。大掌櫃腿一軟,險些癱倒:“怎會...怎會泄露?”
葉夢珠指尖冰涼,猛地攥緊信紙。泄露消息的,必定是商行核心圈的人!她抬眼看向眾人,目光如刀:“查!立刻徹查所有接觸過‘歸墟’計劃的人!另外,傳訊‘浪裡鑽’,讓他暫緩行動,原地待命!”
她深吸一口氣,將染血的信紙湊到燭火上點燃,灰燼在風中飄散:“洪承疇想斷我的海路?沒那麼容易。”
“備車,去塗山。”葉夢珠站起身,左手金屬指套在燭火下泛著冷光,“我要親自告訴林帥,陸路不通走水路,水路不通...就鑿山開道!”
夜色更深,長江的浪濤愈發洶湧。潛蛟雖暫時破浪,卻不知暗處還有多少礁石在等待。而葉夢珠知道,這場與洪承疇的生死博弈,才剛剛進入最凶險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