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濤暗湧_明末隱龍_线上阅读小说网 

驚濤暗湧(1 / 1)

議事棚屋內,死一般的寂靜。陳墨臉上那因陳懷安圖謀“驚雷”而略顯僵硬的笑容,此刻徹底化作了難以抑製的激動與自豪。他挺直了腰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清晰地響起:“陳先生,容在下為您引薦。此乃我川東為保境安民、護衛商道,傾儘心力所造之新式炮船——‘磐石號’。今日初航,驚擾之處,還請海涵。”

陳懷安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他畢竟是鄭芝龍麾下第一謀士,片刻失態後,迅速恢複了表麵的鎮定,甚至重新撿起了桌上的折扇,隻是那扇骨似乎比剛才沉重了百倍。他臉上重新堆起笑容,但那笑容卻顯得無比乾澀和勉強:“好!好一艘‘磐石’!雄渾偉岸,鐵骨錚錚!林經略與川東工匠之能,真乃鬼斧神工,令懷安大開眼界!大開眼界啊!”他連聲讚歎,目光卻如同最粘稠的油脂,死死黏在“磐石號”那獨特的鐵甲和巨大的明輪上,眼底深處是難以置信、貪婪、以及一絲深深的忌憚。那些交錯的鉚釘在他眼中幻化成無數個問號——這等工藝,川東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又能造出幾艘?

他帶來的那些隨從、賬房,更是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護衛們的手下意識地按住了腰間的武器,眼神充滿了警惕和茫然。他們縱橫海上,見過紅毛番的夾板巨艦,見過佛郎機的卡拉克帆船,但從未見過如此...如此顛覆認知的鋼鐵怪物!這玩意兒,是怎麼浮起來的?那輪子又是什麼鬼東西?一個家將忍不住低聲嘟囔:“怕不是用了什麼巫術...”話音未落就被陳懷安淩厲的眼神製止。

“陳先生過譽了。”陳墨趁熱打鐵,笑容真摯了幾分,“‘磐石號’初成,尚需打磨,此來伶仃洋,一為試航,二來嘛...也是想向縱橫四海的鄭家船隊,討教些行船禦海的經驗。不知先生可有雅興,隨陳某登船一觀?”

陳懷安瞳孔微微一縮。登船?深入這頭鋼鐵巨獸的腹地?風險不言而喻!對方既然敢讓他登船,必然有所準備,想探得核心機密難如登天。可若是拒絕,便顯得示弱,更會錯失近距離觀察這艘前所未見之船的天賜良機!電光火石間,他心中已有決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至少要看看這鐵殼子的破綻所在。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陳懷安朗聲一笑,折扇“唰”地展開,仿佛恢複了之前的從容,“能登此神舟一觀,實乃懷安三生之幸!請陳管事引路!”

“磐石號”甲板。海風強勁。

踏上這鋼鐵鋪就的甲板,陳懷安的感覺截然不同。腳下傳來的不是木板的彈性,而是堅硬、冰冷、穩固如山的觸感,連海浪顛簸都減輕了幾分。寬闊的甲板空間被刻意清空,隻留下幾處巨大的鉚釘凸起和預留的炮位基座。海風毫無遮攔地呼嘯而過,吹得人衣袂獵獵。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桐油味、新木味和一種淡淡的金屬鏽蝕氣息。

葉夢珠早已在甲板等候。她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深青色勁裝,外罩一件半舊的皮甲,左臂的金屬義肢在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襯得她麵容愈發清冷銳利。她身旁站著幾名核心工匠,包括雙手纏著厚布、臉色疲憊卻精神亢奮的孫師傅——那是連夜趕工留下的痕跡,卻也像是特意展示給來客看的辛勞。

“陳先生,這位是我川東工造總管,葉夢珠葉夫人。”陳墨介紹道。

“葉夫人!”陳懷安眼中閃過一絲驚豔,隨即化為更深的探究。他沒想到這艘鋼鐵巨艦的主事者,竟是一位如此年輕且...帶著冰冷機械之美的女子!他躬身施禮,“久仰夫人大才!今日得見神舟,方知傳言不虛!”他刻意加重“傳言”二字,試探對方對外部評價的反應。

“陳先生客氣。”葉夢珠聲音清冷,微微頷首,目光如同手術刀般掃過陳懷安,“‘磐石號’粗陋,尚在摸索,讓先生見笑了。”她話雖謙遜,但那審視的目光和周身散發出的掌控氣息,卻讓陳懷安絲毫不敢輕視。這女子的眼神裡沒有尋常女流的羞怯,隻有工匠對作品的絕對自信,以及商人般的精明算計。

在葉夢珠和陳墨的引領下,陳懷安一行人開始參觀這艘顛覆想象的巨艦。從巨大的鉚接鐵甲板,到粗壯的柚木骨架與鐵甲的複合結構,再到那如同迷宮般的傳動艙——五十名精赤上身的壯漢正喊著號子,在巨大的腳踏轉盤上奮力蹬踏,汗如雨下,力量通過複雜的齒輪組傳遞到船尾,驅動著那龐大的明輪發出沉重轟鳴!

陳懷安看得無比仔細,不時提出看似外行、實則刁鑽的問題:“葉夫人,此等鐵甲覆船,分量驚人,航行之速與靈活性...”“此人力明輪,驅動如此巨艦,持久力如何?若遇風暴巨浪...”“這鉚接之處,海水侵蝕,鐵木脹縮不同,如何長久?”他每問一句,眼角都在偷瞄工匠們的反應,試圖從細微表情中捕捉破綻。

葉夢珠的回答簡潔而滴水不漏:“鐵甲為盾,犧牲些許航速,換取無懼尋常炮矢。”“人力為槳,帆力為翼,相互補充。持久之道,在於輪換與養護。”“特製‘磐石膠’填縫,桐油浸木,銅釘鉚接,可耐腐蝕。世間無萬全之法,唯勤於維護而已。”她甚至主動引導陳懷安去看幾處特意留下的、正在用“磐石膠”修補的細小縫隙,坦然承認其不完美。

這份坦蕩,反而讓陳懷安心中疑慮更深——對方似乎並不怕他看,甚至不怕他知道缺陷!是真的有恃無恐,還是故意示弱麻痹自己?他盯著那正在凝固的“磐石膠”,看似隨意地用指尖碰了碰,膠麵微涼粘稠,卻不知其成分究竟為何。

當走到船首預留的巨大炮位基座前,陳懷安終於忍不住,再次將話題引向他真正的目標:“葉夫人,貴方有此等‘磐石’巨艦為憑,再輔以那傳聞中摧城拔寨的‘驚雷’神器,何愁長江不靖,海波不平?不知那‘驚雷’...”

“陳先生。”葉夢珠打斷了他,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寒風刮過甲板,“‘驚雷’凶戾,傷敵亦傷己,早已封存,永不啟用。我川東所求,非是爭霸嗜血之矛,乃是保境安民之盾。這‘磐石’笨拙,走得慢,但求一個‘穩’字。先生若再提‘驚雷’,便是看輕了我川東立身之本。”她目光如冰錐,直視陳懷安,那冰冷的金屬義肢仿佛也泛起了寒光。

陳懷安被這毫不客氣的斷然回絕噎得一滯,臉上笑容徹底掛不住了,眼底閃過一絲陰鷙。他感受到對方話語中不容置疑的決絕,更感受到甲板上那些看似普通的“商行護衛”身上陡然凝聚起的、如同實質般的冰冷殺意!這些人的站姿看似隨意,卻隱隱形成合圍之勢,手始終離腰間武器寸許之遙。這艘船,這個女人,比他想象的更難對付!

“磐石號”底艙,隱秘角落。

柳如煙如同真正的幽靈,無聲無息地貼在冰冷的鐵壁上。她的右耳緊貼著一處經過特殊處理的、極其細微的縫隙。縫隙的另一邊,正是陳懷安帶來的、一名看似不起眼的隨從休息的隔間。此人精通口技,更擅長一種名為“蟻語傳音”的秘術,能將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蟻行,若非柳如煙早有準備,布下了特製的聽甕裝置,絕難察覺。

細微得幾乎不存在的“沙沙”聲,通過聽甕的傳導,清晰地送入柳如煙耳中:

“...船體鐵甲厚實,結構前所未見...鉚接處有特製膠泥填補...傳動依靠人力腳踏巨輪,笨重遲緩,持久堪憂...預留炮位巨大,但未見火炮...提及‘驚雷’,對方反應激烈,斷然否認...女子總管葉夢珠,左臂似為機關造物,性情冷硬,極難對付...此船雖奇,然笨重遲緩,遠洋不足懼,唯近岸防禦或可慮...需重點探查其硝石來源、精鐵產量、工匠聚集處...建議...”

柳如煙冰冷的嘴角勾起一絲殘酷的弧度。她取出一支特製的炭筆和一小片極薄的絹紙,迅速而無聲地將關鍵信息記錄下來。這些評價與預期相差無幾,鄭芝龍果然隻看到了“磐石號”的局限性,卻沒意識到這隻是川東造船業的開始。

“磐石號”甲板。氣氛微妙。

短暫的參觀結束,一行人回到甲板。海風依舊強勁,“磐石號”龐大的身軀在海浪中微微起伏,明輪的拍水聲沉重而單調。陳懷安的臉色恢複了平靜,甚至重新掛上了一絲商人式的熱切笑容。

“葉夫人,陳管事,今日登臨‘磐石’,實乃大開眼界!川東之能,令人歎服!”他拱手道,“先前懷安唐突,提及‘驚雷’,實乃心慕其威,還請夫人海涵。將軍命我前來,首要還是為互通商利。貴處桐油品質上乘,我鄭家船隊需求甚巨。不知貴方年產幾何?作價如何?此外,閩地硝石、杉木、船料充裕,貴處若有所需,價格亦可商議。”他絕口不再提“驚雷”與“磐石號”的技術細節,仿佛剛才的試探從未發生。這是談判的藝術——先以武力威懾探底,再回歸利益交換,軟硬兼施方能占據主動。

葉夢珠與陳墨交換了一個眼神。對方果然老辣,一擊不中,立刻轉換戰場,試圖從常規貿易中尋找突破口和利益。

“陳先生言重了。”葉夢珠語氣稍緩,“桐油乃川東特產,年產確有不少。具體數目與作價,可與陳管事詳談。至於硝石、杉木等物...”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廣闊的海麵,“川東確有所需,然此等戰略物資,交易易惹朝廷非議。貴方若能確保來源隱秘、運輸安全,價格...可高於市價兩成。”她給出了一個極具誘惑力的價格,但也點明了風險。這是在試探鄭家敢不敢與川東進行違禁交易,也是在丈量對方的野心。

陳懷安眼中精光一閃,臉上笑容更盛:“夫人爽快!隱秘與安全,正是我鄭家所長!將軍在月港一言九鼎,福建沿海,皆是我家後院。隻要價格合適,莫說硝石杉木,便是紅毛番的千裡鏡、佛郎機的精鐵炮,亦非難事!懷安此來,便帶了上等閩硝樣品,稍後便請陳管事驗看!隻盼貴方桐油供應,亦能穩定充足!”他巧妙地拋出了更大的誘餌,試圖將川東更深地綁定在鄭家的貿易網絡之中。紅毛番的武器,是川東必然無法拒絕的誘惑。

雙方開始了看似融洽、實則暗藏機鋒的商業談判。陳墨與鄭家的賬房在棚屋內就桐油與硝石的價格、數量、交割方式展開了唇槍舌劍。葉夢珠則與陳懷安在甲板上“欣賞海景”,言語間相互試探著對方的底線和真正的戰略意圖。

“磐石號”瞭望鬥。視野開闊。

梟二如同一尊石雕,矗立在最高處。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羅盤,不僅鎖定著停泊在遠處的三艘鄭家福船和兩條蜈蚣快艇,更如同冰冷的探針,掃視著“磐石號”甲板上每一個角落,尤其是陳懷安及其隨從的一舉一動。他注意到陳懷安身邊一個隨從,似乎對船體結構異常關注,手指不時在冰冷的鐵壁上摩挲;另一個賬房模樣的人,則看似無意地靠近船舷,目光卻頻頻掃向船尾明輪與傳動艙的位置。

梟二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弧度。他不動聲色地做了幾個極其隱蔽的手勢。甲板上,幾名看似閒散的黑風營精銳,悄然調整了位置,如同無形的網,將那幾個可疑的目標隱隱“罩”住。

伶仃洋深處,一艘偽裝成漁船的“金鱗”快船。

柳如煙獨臂操控著船舵,小船如同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駛離“望海角”海域。她懷中揣著那份記錄了陳懷安隨從密報的絹紙。船行至一處荒僻礁石群,她取出一隻特製的銅管,塞入絹紙,用蠟密封,然後走到船尾,打開一個不起眼的鴿籠。一隻通體漆黑、唯有眼珠赤紅的信鴿撲棱棱飛出,精準地叼住銅管,振翅而起,化作一個黑點,迅速消失在飛往川東內陸的方向。

白帝城,經略府頂樓。夜色深沉。

林宇站在巨大的川東輿圖前,目光久久停留在伶仃洋那個小小的標記上。燭火將他挺拔的身影投在牆上,如同山嶽。

陳墨通過信鴿傳來的第一份簡報(關於陳懷安抵達及初步接觸)早已攤在案頭。現在,他手中捏著的,是柳如煙剛剛送達的、那份記錄了鄭家對“磐石號”評估的密報。

“笨重遲緩...遠洋不足懼...近岸防禦或可慮...重點探查硝石來源、精鐵產量、工匠聚集處...”林宇低聲念著密報上的關鍵句,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或失望,反而露出一絲洞悉一切的了然。“鄭芝龍...果然老辣。一眼便看穿了‘磐石’的軟肋。”

他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清涼的夜風湧入,帶著長江的濕潤氣息。遠眺塗山方向,船廠的燈火依舊徹夜不息,隱約的錘擊聲仿佛能穿越時空傳來。

“‘磐石’是盾,是宣言,是告訴鄭芝龍,川東有在鋼鐵上刻下自己名字的決心與能力。”林宇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它不需要現在就縱橫四海,它隻需要存在,並且證明我們能造出它!它的笨拙,它的遲緩,恰恰是鄭芝龍暫時按下殺心、願意‘談生意’的原因。”

他回身,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密報上,眼中銳光閃爍:“硝石...精鐵...工匠...鄭家的情報網,果然名不虛傳。柳如煙的反製,必須更快,更狠!要讓他們看到的,是我們想讓他們看到的!”

他提筆,在柳如煙的密報下方,用朱砂批下幾個淩厲的字跡:“將計就計。示弱引蛇。工匠聚集‘塗山新城’,硝石精鐵‘米倉道’來。嚴控真源。”

批完,他將密報交給侍立一旁的親衛:“即刻飛鴿傳回伶仃洋,交柳堂主親啟!”

親衛領命而去。林宇再次走到窗前,望著南方深邃的夜空。海上的談判剛剛開始,真正的暗戰,也才剛剛拉開序幕。鄭芝龍派出了他狡猾的使者,川東也亮出了鋼鐵的意誌。這盤棋,勝負未分,但川東的星火,已然在這驚濤暗湧的伶仃洋上,點燃了第一簇照亮未來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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