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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與血餌(1 / 1)

崇禎十七年(1644)十月中,北京城,溫體仁府邸書房。

燭影搖紅,檀香嫋嫋,將滿室昂貴的黃花梨家具浸潤在一種近乎凝固的靜謐中。空氣裡隻有銀剪修剪燭芯時細微的“劈啪”聲,以及棋子落在楸木棋盤上清脆的“嗒”、“嗒”輕響,與外界的烽火連天、哀鴻遍野形成了刺眼而荒誕的割裂。

當朝首輔溫體仁,身著月白色杭綢常服,正與心腹幕僚對弈。他年約五旬,麵容清臒,三縷長須修剪得一絲不苟,如同他此刻專注的眼神,沉靜得仿佛古井深潭,映不出半分天下傾頹的倒影。一枚溫潤的白玉棋子在他修長、保養得宜的指尖略作停頓,隨即優雅地落在“天元”之位,發出悅耳的輕響。

“襄陽...破了?”溫體仁端起一隻薄胎影青瓷盞,吹了吹浮沫,聲音平淡無波,仿佛在問一件與己無關的閒事。

幕僚放下剛呈上的、猶帶驛站風塵氣息的八百裡加急塘報,躬身低語,聲音裡卻壓抑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回閣老,破了。張獻忠破城,屠戮極慘...知府以下官吏,殉城者十之八九。左良玉部...”他頓了頓,偷眼覷了下閣老臉色,“確如閣老所料,逡巡於漢水之北,未敢渡河接戰。楊督師...苦心經營數載的‘四正六隅,十麵張網’...”他微微搖頭,未儘之言化作一聲歎息。

“‘四正六隅,十麵張網’...”溫體仁呷了口茶,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無形的嘲諷,“楊文弱(楊嗣昌字文弱)誌大才疏,空有宏圖,卻無統禦群雄、駕馭驕兵悍將之能。陝西、河南、湖廣、鳳陽為‘四正’,延綏、山西、山東、應天、江西、四川為‘六隅’,看似天羅地網...”他拈起一枚黑子,目光在棋盤上巡弋,最終落在象征“湖廣”的區域,輕輕一點,“...網眼太大,且各線將領各懷心思,互不統屬。左昆山(左良玉字昆山)跋扈難製,擁兵自重久矣,豈肯為他人火中取栗?襄陽一破,此網...名存實亡矣。”

幕僚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閣老洞若觀火。張逆如今盤踞襄陽,擁眾數十萬,凶焰滔天,下一步...恐難逆料。湖廣震動,朝廷上下亦是人心惶惶。”

“凶焰滔天?”溫體仁放下茶盞,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仿佛在嘲笑棋子的虛張聲勢。他修長的手指移向棋盤,這次,精準地落在象征“四川”的星位上。“湖廣,四戰之地,無險可守。朝廷大軍雖一時散亂,然根基尚在。河南丁啟睿、虎大威尚能戰,陝西鄭崇儉擁兵數萬,湖廣雖殘,楊嗣昌殘部、左良玉部猶存,南直隸亦可抽調精銳。四麵合圍之勢,並未瓦解。張逆若久困襄陽...”他微微搖頭,白玉棋子在他指尖靈活轉動,反射著燭光,“...便是自陷死地。楊嗣昌無能,朝廷的刀,卻不止他一把。困獸之鬥,縱能傷人,終難逃被‘十麵網’慢慢絞殺、耗儘元氣的結局。”

幕僚若有所思:“閣老的意思是...張逆已成強弩之末?那是否應嚴令楊督師,督率諸軍,畢其功於一役,將張賊絞殺於襄陽城下?”

“畢其功於一役?”溫體仁抬眼,目光深邃如古井,不帶一絲波瀾,卻讓幕僚心頭一凜。“代價太大。困獸猶鬥,其爪牙必利。縱能剿滅張獻忠,朝廷精銳亦將折損殆儘,得不償失。何況...”他話鋒一轉,手指在棋盤“四川”的位置輕輕敲了敲,發出篤篤的輕響,如同敲擊在命運的門扉上,“...此獠盤踞襄陽,對朝廷而言是疥癬之疾,但對另一個人...卻是心腹大患。”

幕僚眼中精光一閃:“閣老是說...川東林宇?”

溫體仁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地落下一枚黑子。這枚棋子看似隨意地堵住了白棋一條可能的生路,卻在西南方向——蜀地與湖廣的邊界處,留下了一個極其微妙、精心計算的罅隙。他凝視著那個“罅隙”,聲音平靜卻帶著掌控一切的冷酷:“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然,蜀地富庶,號稱‘天府’,山川險固,足可養兵百萬。若得之...進可窺視中原,退可割據稱王。此乃霸業之基,豈是流寇所能覬覦?張獻忠,流寇耳,目光如豆,唯利是圖。他如今在湖廣搶掠殆儘,已成驚弓之鳥,最渴望的,不過是一個能讓他喘息、劫掠、壯大的‘安樂窩’。川東,林宇經營數年,倉廩漸實,工坊林立...在張逆眼中,豈非一塊肥得流油、且看似...守備鬆懈的肥肉?”

幕僚徹底明白了閣老的心思,一股寒意夾雜著興奮竄上脊背:“驅虎...吞狼!妙計!閣老!讓張獻忠這頭瘋虎,去啃林宇那塊硬骨頭!無論誰勝誰負,朝廷皆可坐收漁利!張逆若敗亡川東,則除一心腹大患;林宇若被重創甚至剿滅,則川東‘割據’之患自解,朝廷大軍再入川‘平叛’,名正言順!此乃一石二鳥!隻是...”他臉上適時地浮現出偽善的憂色,“川東百萬生靈,恐遭兵燹之禍,血流成河...”

“生靈?”溫體仁嗤笑一聲,重新拿起一枚棋子,語氣淡漠得如同拂去棋盤上的一粒微塵,“《左傳》有雲:‘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此乃至理。林宇在川東,行新政,收民心,練新軍,賦稅自專,形同割據!其心可誅!其行可滅!此乃朝廷心腹大患,遠甚於張獻忠這等流寇!張獻忠去了,正好替朝廷拔掉這根毒刺!至於些許草民...”他落子的聲音清脆而決絕,仿佛斬斷了最後一絲猶豫,“...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史書煌煌,隻記王侯功業,誰會在意幾縷蔓草荒煙間的...冤魂野鬼?”

幕僚躬身,心悅誠服:“閣老深謀遠慮,學生歎服!那...具體該如何行事?如何確保張賊這頭瘋虎,能乖乖按我們的路數,撲向川東?”

“網開一麵。”溫體仁吐出四個字,字字如冰珠落盤。他拿起案頭一份空白奏本,執起紫毫筆,蘸飽了濃墨,筆走龍蛇,字跡端凝而隱含殺機。“擬令:”

“其一,以兵部名義,行文楊嗣昌。言:張逆新破襄陽,凶鋒正熾,不可力敵。令其督率諸軍,以‘困’、‘擾’為主,壓縮張逆活動空間,驅其向西!尤其西線房縣、竹山方向,可...稍示鬆懈,留出通道。切記,動作要‘自然’,不可顯朝廷‘縱寇’之意,隻言‘避其鋒芒,待其疲敝’。”

“其二,”溫體仁筆下不停,“密信川陝總督鄭崇儉。措辭需隱晦,但意思要明確:**重心,當置於防範陝北流寇(指李自成)及監視西番。對入蜀之金牛道、米倉道、荔枝道等要隘...守備可‘稍懈’。理由嘛...就說是為了集中兵力,拱衛關中,防止流寇趁虛而入陝。同樣,務求‘自然’,不可落人口實。”

“其三,”他擱下筆,拿起另一份空白文書,“以司禮監名義,密諭襄陽前線監軍太監。讓其...‘適當’暗示左良玉等部將領:剿賊宜緩,追賊...不必過急。尤其西向追擊時,可‘相機而動’,保持距離,‘驅’為主,‘剿’為次。功勞...朝廷不會少了他們的。”

幕僚飛快地記錄著,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既為閣老心思之縝密、手段之老辣感到心驚,也為這計策的陰毒感到一絲寒意。

溫體仁拿起最後一份文書,是吏部關於川東官員考績的奏報。他目光落在“林宇”的名字上,眼神冰冷如刀。“其四,”他緩緩道,聲音帶著一種宣判般的冷酷,“將我們‘探知’的,關於張獻忠有‘西竄入蜀’意圖的‘風聲’,通過可靠渠道,‘不經意’地透露給川東方麵。尤其是...林宇手下的‘察訪司’。讓他們‘有所準備’。”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林宇不是自詡愛民如子、深根固本嗎?讓他提前知道猛虎將至,看他如何應對?是倉惶失措,露出破綻?還是拚死抵抗,與張獻忠兩敗俱傷?無論哪種結果,對朝廷...都是利好。”

幕僚記錄完畢,看著墨跡未乾的幾份文書,仿佛看到無形的絞索已然套向千裡之外的川東。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閣老...若...若林宇真有通天之能,擋住了張獻忠,甚至...將其擊潰呢?朝廷豈非白費心機?”

“擊潰?”溫體仁仿佛聽到了一個有趣的笑話,輕輕搖了搖頭,重新拈起一枚棋子,凝視著棋盤上那處精心預留的“罅隙”,目光幽深,“張獻忠擁眾數十萬,流寇習性,劫掠成性,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林宇即便能勝,也必是慘勝!川東那點剛剛攢下的家底,會被這場戰火焚毀殆儘!其新軍必遭重創!民心必遭蹂躪!屆時...”他手中的棋子輕輕落下,穩穩堵住了“罅隙”旁白棋最後一絲可能的活路,“...朝廷隻需以‘平叛戡亂’‘撫慰黎庶’之名,遣一上將,提一旅王師入川,收拾殘局。川東,依舊是朝廷的川東。林宇?要麼死於亂軍,要麼...以‘跋扈不臣’‘養寇自重’之罪,檻送京師。此局,無論張、林誰生誰死,朝廷...穩操勝券。”

幕僚徹底拜服,深深躬身:“閣老神機妙算,算無遺策!學生...五體投地!”

溫體仁擺了擺手,目光再次投向棋盤,仿佛那縱橫十九道,便是他掌中的乾坤天下。他端起微涼的茶盞,輕啜一口,語氣恢複了最初的平淡無波:“即刻用印,六百裡加急發出。記住,所有文書,用不同渠道,不同印信,務必...天衣無縫。”他頓了頓,補充道,“給鄭崇儉的密信...用我那方私印。”

“是!”幕僚鄭重應諾,小心翼翼地將幾份墨跡已乾的文書收好,如同捧著決定無數人生死的符咒,躬身退出了這間彌漫著檀香與陰謀氣息的書房。

房門輕輕合上。書房內,燭火依舊明亮,檀香依舊嫋嫋。溫體仁獨自一人,凝視著棋盤上那枚落在“四川”星位旁、留下“罅隙”的黑子,以及後續堵死白棋生路的幾手。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象征“川東”的白玉棋子,觸手溫潤,卻冰冷異常。

三日後,川東,白帝城經略府。

柳如煙將一份加密的情報放在林宇麵前,紙張邊緣因傳遞急促而微微發卷:“察訪司從陝西線人處得到消息,鄭崇儉近期將主力調往陝北,金牛道等要隘守備減弱。同時,湖廣方向傳來消息,左良玉部對張獻忠的追擊放緩,似有意無意將其往西驅趕。”

林宇拿起情報,指尖在“鄭崇儉”“左良玉”等名字上劃過,目光深邃。他看向牆上的地圖,手指重重點在襄陽與夔門之間的區域:“溫體仁這是想借刀殺人,讓張獻忠來當這把刀。”

陳墨眉頭緊鎖:“那我們該怎麼辦?張獻忠勢大,硬拚怕是損失慘重。”

林宇沉思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溫體仁想讓我們兩敗俱傷,我們偏不如他意。傳我命令,加固夔門及各隘口防禦,將糧草、百姓向腹地轉移。同時,讓趙猛從北線抽調部分兵力,馳援東線。告訴弟兄們,張獻忠是虎,我們就做馴虎人,讓他有來無回!”

窗外,白帝城的風更急了,仿佛預示著一場即將來臨的血戰。棋盤已擺好,血餌已拋下,各方勢力的博弈,即將在川東的土地上,掀起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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