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1644)十月底,川東門戶,夔門。
長江如怒,挾裹著三峽深秋的凜冽寒氣,咆哮著撞向那拔地而起、扼守天險的巍峨夔門。白鹽山與赤甲山隔江對峙,如同兩尊頂天立地的上古神將,山體黝黑嶙峋,直插雲霄,隻留下狹窄如咽喉的一道縫隙,任由渾濁的江水奔騰而過。江風淒厲,卷起浪沫與水霧,拍打在冰冷陡峭的崖壁上,發出沉悶如雷的轟鳴。
白鹽山巔,新築的“鎮川堡”如同巨獸的獠牙,牢牢楔在入川的咽喉要衝之上。趙猛站在堡頂,手指在眼前的沙盤上劃過——這沙盤是按夔門地形縮小仿製的,他指著沙盤上的三道防線,對副將沉聲部署:“第一層,江麵攔截,用‘轟天炮’轟散他們的船隊陣型,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第二層,岸防壓製,火箭和礌石針對攀爬的敵軍,讓他們近不了堡牆;第三層,堡內堅守,依托射擊孔和藏兵洞,就算敵軍衝到牆根,也讓他們啃不下這塊硬骨頭。”
堡牆由條石和灰白色的“磐石漿”澆鑄,呈多棱鋸齒狀,最大限度地消除炮擊死角。牆麵上新開鑿的射擊孔密密麻麻,如同蜂窩,每個射擊孔都對應著預設的殺傷區域,形成交叉火力。牆根下,新挖的壕塹深不見底,底部倒插的尖木樁在陰沉的天光下閃著幽冷的寒芒,壕塹與堡牆之間的開闊地,被精心設計成無死角的火力覆蓋區。
“將軍,張獻忠人多勢眾,咱們要不要集中火力先打他的中軍?”副將問道。
趙猛搖搖頭:“他的中軍在船隊中段,周圍護衛嚴密,硬打損失太大。先敲掉他的前鋒,挫挫銳氣,讓後麵的人看看厲害。告訴炮營,瞄準那些擠在一起的民船,一炮就能掀翻一串,性價比最高。”
寒風如刀,刮過他粗糲如岩石的臉龐,卻刮不動他眼中那磐石般的冷硬。他眯著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著下遊那水天相接、霧氣彌漫的江麵。
“他娘的!磨磨蹭蹭!屬王八的嗎?”趙猛不耐煩地罵了一句,唾沫星子剛出口就被狂風吹散。他焦躁地來回踱了兩步,鐵靴踏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沉重的悶響。“探馬呢?還沒回來?下遊到底啥情況?張獻忠那龜孫子是爬著來的?”
“將軍!”一個斥候隊長喘著粗氣衝上瞭望台,臉被江風吹得通紅,“報!下遊三十裡,發現張獻忠前鋒船隊!大小船隻數百艘,烏泱泱一片,擠滿了人!打頭的都是些搶來的民船、漁船,亂糟糟的!船頭都插著‘大西’旗號!看那陣仗...後麵的大隊人馬,恐怕快出巫峽了!”
“好!總算來了!”趙猛非但不懼,反而咧開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眼中爆發出駭人的戰意,“老子等的骨頭都鏽了!”他猛地轉身,聲如炸雷,瞬間壓過了風吼江嘯:
“擂鼓!傳令!各就各位!‘轟天炮’給老子瞄準了江心!礌石滾木,堆到垛口!火油罐子,蓋子都他娘的給老子揭開!弓弩手,弦繃緊了!”
同一日,正午。夔門下遊,江麵。
張獻忠的座船“定海號”上,他看著眼前的夔門天險,對麾下將領們說道:“這夔門就像個嗓子眼,硬闖肯定吃虧。孫可望、李定國,你們帶精銳從兩岸爬山,繞到堡子後麵,前後夾擊;艾能奇,你帶前鋒船隊正麵強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給孫、李二人創造機會。”
汪兆齡有些擔憂:“大王,兩岸山勢陡峭,爬山難度極大,恐怕...”
“難度大才有機可乘!”張獻忠打斷他,“林宇把主力放在正麵,後麵肯定空虛。隻要孫可望他們能摸到堡子後麵,放一把火,趙猛就得首尾難顧!”
數百艘大小船隻,如同潰爛的瘡痂,密密麻麻地擁堵在狹窄湍急的江麵上。船型雜亂不堪,有搶來的官船、商船,更多的是破爛的漁船、運糧船,甚至還有綁著木筏的竹排。船上擠滿了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流民軍士,以及被裹挾的婦孺。
孫可望接到命令後,對李定國說:“定國,咱們分兩路,我從左邊山腳爬,你從右邊,這樣能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注意保持聯係,一旦有一方得手,就發信號。”
李定國點頭:“好,爬的時候多帶些撓鉤和繩索,遇到陡坡互相接應。告訴弟兄們,隻要能拿下鎮川堡,裡麵的糧食隨便吃。”
命令下達,孫可望、李定國各自指揮著幾十條小船,滿載著最悍不畏死的“老營”精銳,如同離弦之箭,在湍急的江流中奮力劃向兩岸陡峭的山崖。同時,前鋒的數十艘大小船隻,在艾能奇的督戰下,鼓起殘破的風帆,水手們拚命劃槳,逆著洶湧的江流,朝著那狹窄的夔口奮力擠去!
鎮川堡頂,趙猛看到敵軍的動向,冷笑一聲:“想玩聲東擊西?沒那麼容易!傳令右翼,加強對右側山崖的防禦,彆讓李定國那邊鑽了空子!左翼的弟兄也彆鬆懈,孫可望那小子鬼得很!”
他猛地舉起右手,然後狠狠劈下:“放——!”
轟!轟!轟!轟!
四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幾乎同時爆發!四門黝黑的“轟天炮”炮口噴吐出巨大的橘紅色火球,精準地落在前鋒船隊最密集的區域!一艘滿載流寇的中型貨船首當其衝,被瞬間撕裂,江水瘋狂倒灌!
“弓弩手!火箭!給老子射!”趙猛的第二道命令如同追魂索!
嗡——!
一片密集的弓弦震動聲響起!火箭如同漫天火雨,覆蓋向那些試圖靠近山崖的敵軍!攀爬的流寇慘叫著變成火人,從半空中跌落!
“礌石!滾木!招呼那些想爬山的龜孫子!”
轟隆隆——!
巨大的礌石和滾木沿著陡峭的山坡呼嘯而下,狠狠砸向攀爬的流寇!
張獻忠在“定海號”上看到前鋒受挫,臉色一沉:“艾能奇,你帶一部分人佯攻正麵,吸引他們的火力!孫可望、李定國,加快速度,從側麵找薄弱點突破!”
艾能奇得令,指揮著部分船隻繼續向前衝,同時讓其他船隻向兩側散開,試圖分散堡內的火力。孫可望和李定國則趁機指揮手下,利用山崖的隱蔽處,繼續向上攀爬。
趙猛看穿了敵軍的意圖:“彆被他們騙了!主力火力繼續壓製正麵,派一小隊人從藏兵洞繞到側翼,給那些爬山的來個偷襲!”
一小隊士兵悄無聲息地從藏兵洞出發,繞到側翼山崖,突然出現在正在攀爬的流寇身後,一陣砍殺,打得流寇措手不及,攀爬再次受阻。
僅僅不到半個時辰的試探性進攻,張獻忠的前鋒船隊便付出了慘重代價!孫可望、李定國臉色鐵青地收攏殘兵,狼狽撤回主船隊。艾能奇的前鋒船隊也被炮火和混亂逼退。
“定海號”上,張獻忠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沒想到趙猛的防禦如此嚴密,戰術部署滴水不漏。“看來硬闖不行,得想彆的辦法。”他對汪兆齡說,“讓弟兄們先休整,晚上派些人去摸營,看看能不能找到堡子的弱點。”
江風嗚咽,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硝煙味,吹過沉寂的船隊。鎮川堡內,趙猛站在堡頂,對副將說:“晚上肯定不太平,加強警戒,尤其是那些隱蔽的角落,彆讓他們摸進來。告訴弟兄們,輪流休息,保持體力,接下來有的是硬仗要打。”
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真正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