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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西望(1 / 1)

南京,大報恩寺琉璃塔下。

昔日梵音清寂的佛門聖地,此刻淪為征服者炫耀武力的修羅場。巨大的篝火在塔前廣場熊熊燃燒,鬆脂混著油脂的焦香彌漫,卻壓不住空氣中濃重的酒氣、汗臭與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烤架上,整隻的肥羊被烤得金黃流油,滴落的油脂在火中爆出滋啦聲響。身著各色滿洲、蒙古、漢軍旗號甲胄的將領們席地而坐,放肆狂笑,油膩的手撕扯著羊肉,酒碗碰撞聲不絕於耳。

主座之上,多鐸斜倚在一張鋪著完整虎皮的寬大圈椅中。他並未著甲,隻穿一身寶藍色緙絲常服,領口袖口鑲著名貴的玄狐皮,更襯得他麵色白皙,眉眼間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慵懶與睥睨。他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細膩的羊脂白玉帶鉤——正是從弘光帝朱由崧腰間強行解下的禦用之物。玉鉤上精巧地雕刻著五爪盤龍,龍眼處原本鑲嵌著一顆碩大的東珠,如今隻剩下一個空洞,顯得格外刺眼。

“嘖,可惜了這顆東珠。”多鐸用修長的手指摩挲著那空洞,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意,目光投向篝火旁那個匍匐在地的肥胖身影。

弘光帝朱由崧穿著一身皺巴巴、沾滿泥汙的程子衣(明代便服),早已沒了半分帝王威儀。他像一條被抽了脊梁的癩皮狗,趴伏在冰冷的地磚上,渾身篩糠般發抖。一名戈什哈(侍衛)將一隻啃得隻剩下骨頭的羊腿隨意丟在他麵前,油膩的汁水濺了他一臉。

“陛下,”多鐸的聲音帶著戲謔,用流利的漢語說道,字正腔圓卻冰冷刺骨,“嘗嘗,這是我滿洲勇士的手藝,比你們金陵宴的‘鬆鼠鱖魚’如何?”

朱由崧抖得更厲害了,看著眼前油膩的骨頭,喉嚨裡發出嗚咽,卻不敢去碰。

“嗯?”多鐸鼻腔裡發出一聲輕哼,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朱由崧渾身一顫,如同被鞭子抽中,猛地撲過去,不顧肮臟,抓起那根冰冷的羊腿骨,伸出舌頭,像狗一樣瘋狂地舔舐著上麵殘留的油星和肉屑,發出狼狽不堪的“吧嗒”聲。周圍的清將爆發出更加響亮的哄笑,夾雜著滿蒙語的粗鄙嘲諷。

多鐸滿意地收回目光,將玉帶鉤隨意丟在身旁裝滿金珠的托盤裡,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他端起一隻鑲滿寶石的金杯,啜飲著冰涼的馬奶酒,目光掃過下方侍立的一眾降臣。大學士王鐸、兵部尚書趙之龍等人,如同被釘在地上的木樁,臉色慘白,身體僵硬,額頭上冷汗涔涔,不敢與多鐸對視。

“王先生,”多鐸的目光落在王鐸身上,笑容溫和,卻讓後者如墜冰窟,“聽聞你書法冠絕江南?本王帳下正缺個抄寫文書之人。來,為本王抄錄一首…嗯,就抄你們南人的《玉樹後庭花》如何?”他隨手將一張灑金箋和一支筆丟到王鐸腳下。

王鐸臉上血色褪儘,嘴唇哆嗦著。這亡國之音,如同最惡毒的羞辱!但他不敢有絲毫猶豫,顫巍巍地跪下,撿起筆,蘸了蘸侍衛遞來的墨,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那象征著風雅高潔的灑金箋上,一筆一劃,屈辱地書寫起那靡靡亡國之音。筆跡顫抖歪斜,再無半分“神筆”風采。

多鐸欣賞著王鐸的屈辱,目光又轉向侍立一旁、臉色同樣難看的劉良佐:“劉總兵。”

“奴才在!”劉良佐一個激靈,慌忙出列,單膝跪地。

“本王讓你取四川,取林宇小兒的人頭來給本王當酒器。”多鐸的聲音依舊平淡,甚至帶著一絲笑意,“怎麼?這金陵城的酒肉,比四川的山水更養人?讓你樂不思蜀了?”

“奴才不敢!奴才…”劉良佐冷汗如瀑,剛要辯解。

“砰!”多鐸手中的金杯突然狠狠砸在劉良佐的額頭上!力道之大,金杯瞬間變形!劉良佐慘叫一聲,額角鮮血直流,踉蹌後退,卻不敢有絲毫怒意,反而更加卑微地匍匐在地:“奴才該死!奴才該死!睿親王息怒!”

“廢物!”多鐸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殺意,“滾下去!明日若還拿不出進軍方略,提頭來見!”

“喳!喳!”劉良佐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下,額頭流下的鮮血在地磚上拖出一道暗紅的痕跡。

這時,一名文吏打扮的幕僚(範文程族侄範承謨)趨步上前,恭敬地呈上一份塘報:“主子,川東細作密報,林宇於白帝城發布‘十六字血詔’,煽動頑抗,並大肆熔鐘鑄炮,編練保甲,似有負隅頑抗之誌。”他特意加重了“血詔”二字。

多鐸接過塘報,隻隨意掃了一眼,嘴角便勾起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與譏誚。他甚至懶得細看,隨手將那份記載著川東抵抗火種的密報,墊在了自己剛剛啃完的一塊烤羊腿骨之下。油膩的汁水迅速浸透了紙張,模糊了上麵的字跡。

“林宇?”多鐸拿起一塊雪白的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上的油漬,聲音帶著草原貴族特有的慵懶腔調,“不過是一股流寇的尾巴,僥幸在張獻忠的碎骨頭裡撿了點肉渣,就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血詔?嗬…”他嗤笑一聲,將沾滿油汙的絲帕也丟在塘報上,“不過是臨死前的幾聲狗吠罷了。本王飲馬巫山之時,定將他生擒活捉,讓他和他的弘光主子,在籠子裡鬥蛐蛐兒給本王解悶兒!川蜀膏腴之地,不過是我大清牧馬的後院!”

他的話語引起周圍將領又一陣狂放的哄笑。鑲白旗的固山額真阿山舉起酒碗,用滿語高聲祝酒:“睿親王戰無不勝!川蜀指日可下!乾!”眾人轟然應和,酒碗碰撞,汁液飛濺。篝火劈啪,映照著降臣們慘白絕望的臉,映照著弘光帝舔舐骨頭的卑微身影,也映照著琉璃塔身那莊嚴慈悲的佛像。塔影投在廣場上,與狂歡的群魔亂舞重疊在一起,構成一幅詭異而諷刺的末世圖景。塔外不遠處,新壘起的墳丘在月光下泛著慘白的光,幾隻烏鴉被喧囂驚起,發出淒厲的“呱呱”聲,盤旋不去。

白帝城,經略府密室。

燭光如豆,僅能照亮巨大輿圖的一角。林宇獨立圖前,素袍在夜風中微動。圖上,代表清軍的黑色箭頭如同貪婪的巨蟒,從南京、九江、武昌三個方向,猙獰地噬向川東腹地。他的目光卻越過這迫在眉睫的死亡陰影,死死釘在輿圖西南邊緣那片被重重山巒符號覆蓋的區域——黔滇土司區,以及更西麵那片用淡墨勾勒出的、層疊起伏的雪山輪廓——川陝甘邊界。

“如煙,”林宇的聲音低沉而清晰,目光並未離開輿圖,“江南那條線,必須接通。”

陰影中,柳如煙的身影悄然浮現。她已褪去華服,換上一身素淨利落的青衣,臉上蒙著薄紗,隻露出一雙沉靜如水的眸子。“已安排妥當。‘鷂子’三日後啟程,身份是流落江南的琴師。接頭點在蘇州拙政園水閣,暗號…”她聲音微頓,清冷地吐出幾個音節,“變徵之音,商調回旋,《滿江紅》首句。”

林宇微微頷首:“告訴黃蜚(江南假降總兵),他的‘船’,該動了。江南清軍兵力部署、糧道虛實,務必儘快。”他手指在江南水網區域重重一點。

“是。”柳如煙應道,身影無聲退入黑暗。

“陳墨。”林宇喚道。

陳墨從另一側陰影中走出,手中捧著一個沉重的烏木盒子。

林宇打開盒子,裡麵並非金銀珠寶,而是幾卷精心謄寫的文書和幾件看似尋常的物件:一枚造型古樸、刻著奇異蟲魚圖案的青銅令牌;一個密封的小陶罐,散發出淡淡的、混合著草木和辛辣的奇特藥香;還有一幅繪有山川地形、標注著隱秘小路和水源的羊皮地圖。

“你親自走一趟水西。”林宇拿起那枚青銅令牌,遞給陳墨,目光銳利如鷹,“告訴宣慰使安坤:明亡,清必行‘改土歸流’!掘其祖墳,奪其權柄,分其土地,奴其族人!唇亡齒寒之理,安家千年基業,係於此刻抉擇!”他拿起那罐藥,“這是吳先生按古方配製的‘避瘴除癘散’,水西煙瘴之地或有用。再告訴他,”林宇的手指重重戳在輿圖上水西與川東交界處,“隻要安家助我守住川東門戶,牽製滇黔清軍,則我林宇在此立誓:安氏一族,永鎮水西,世襲罔替!大明律令所至,即安氏權柄所及!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陳墨肅然,雙手接過令牌和藥罐,深深一躬:“屬下明白!必不辱命!”

“還有,”林宇的目光投向輿圖西北,那片代表秦巴山區和連綿雪山的淡墨區域,眼神變得異常深邃,“告訴‘闖塌天’劉體純、‘一隻虎’李過(李自成餘部將領),張獻忠雖亡,但抗清大業未竟!川東願開大巴山秘道,互通有無!告訴他們,雪山之西,並非絕路!告訴他們…”林宇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決斷,“陝甘之地,星星之火,亦可燎原!讓他們保存實力,待時而動!川東,將是他們最後的火種庫!”他拿起那幅羊皮地圖,“這是吳先生根據古藥商秘道和采藥人傳說繪製的‘雪嶺秘徑圖’,雖不完整,或可一試。交予他們。”

陳墨接過地圖,入手沉重,仿佛承載著萬鈞希望。他看著林宇在燭光下顯得格外冷峻堅毅的側臉,心中凜然:“經略深謀,屬下…歎服!此去縱刀山火海,亦必送達!”

林宇揮揮手,陳墨捧著烏木盒,如同捧著無價珍寶,悄無聲息地退入黑暗的密道。

密室中隻剩下林宇一人。他緩緩踱步到窗邊,推開一道縫隙。夜雨不知何時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冰冷的雨絲隨風卷入,打濕了他的鬢角。遠處城牆上,巡夜士兵燈籠的微光在雨幕中如同飄搖的螢火。更遠處,長江的咆哮聲隱隱傳來,那是裹挾著無儘血淚、滾滾東去的洪流。

他攤開手掌。掌心那道深長的傷口在雨絲的浸潤下,傳來隱隱的刺痛。傷口並未完全愈合,邊緣微微泛白。他默默地從懷中取出那份“十六字血詔”的拓本,紙張在潮濕的空氣中顯得有些綿軟。他將拓本輕輕按在窗欞上,任冰涼的雨水打濕紙麵,那十六個暗金血字在濕潤中仿佛要燃燒起來。

然後,他將自己依舊滲著血絲的掌心,緩緩覆在了拓本之上,正好蓋住那“深根固本”四字。溫熱的血,再次從傷口滲出,浸潤了拓本的紙張,也浸潤了他冰冷的掌心。

一滴,混著雨水和血水的液珠,從掌心邊緣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石窗台上。

啪嗒。

液珠在青石上濺開,殷紅迅速被雨水稀釋、衝淡,彙入窗台上縱橫的水流,沿著石縫,向著下方那奔騰咆哮、東去不回的大江流淌。

然而,就在那洶湧東去的血色水流邊緣,在無人察覺的角落,幾滴異常濃稠、仿佛凝聚著不屈意誌的血珠,竟在湍急的水流中頑強地打了個旋,抗拒著那浩蕩東去的大勢。它們沒有像同伴一樣被裹挾著衝向毀滅的深淵,而是沿著一條極其細微、幾不可察的石隙,逆流而上,悄然滲入牆壁的陰影深處,朝著西麵——那輿圖上被重重山巒和淡墨雪山所覆蓋的、未知而艱險的方向,無聲地浸潤而去…

雨夜深沉,白帝孤城如同一枚倔強的楔子,釘在怒江之畔。而在更西更深的黑暗裡,在輿圖邊緣那片象征著絕域與未知的淡墨之下,仿佛有微不可察的金色光芒,在雪山之巔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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