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議剛落筆的那一刻,密室裡那股繃了半宿的勁兒
“唰”地一下就鬆了,跟被紮破的氣球似的,眨眼間就換上了
“賓主儘歡”的熱乎勁兒。等張顯貴他們使團要回福建那天,成都官衙前的廣場,比當初迎接他們時還弄得花裡胡哨——朱紅的綢緞把門口的旗杆纏得嚴嚴實實,從杆頂一直垂到地上,風一吹,跟一團團燒得正旺的火苗似的;廣場正中間鋪著兩丈寬的紅氈,從官衙大門一直鋪到街口,氈子嶄新嶄新的,踩上去軟乎乎的,連道褶子都沒有;鼓樂手們穿著簇新的青色號服,腰裡係著紅綢帶,手裡的鼓槌、嗩呐擦得鋥亮,一吹一敲,《得勝樂》的調子響徹雲霄,引得滿城老百姓都擠在街邊看熱鬨,一個個踮著腳,就想瞧瞧這
“朝廷欽差”離蜀時的排場到底有多大。林宇穿著頭天剛領到的麒麟補服,腰間玉帶嵌著的翡翠在太陽底下閃著綠光,整個人看著精神頭十足。
他親自走到張顯貴的馬車旁邊,微微弓著腰,雙手虛扶著車轅——這是老規矩裡
“執鞭扶鞍”的禮數,看著給足了麵子,又不會顯得太卑微。指尖碰到車轅上冰涼的銅環時,他臉上笑開了花,比頭頂的太陽還晃眼,眼角的細紋裡都透著
“實在”,聲音洪亮得能讓周圍的士兵和老百姓都聽得清清楚楚:“張大人這一路可太辛苦了!這回全靠大人在朝廷那邊費心周旋,才讓皇上知道咱蜀地有多難,給咱送來物資救急——這份情,我林宇記心裡,川東的老百姓也都記著!”他故意頓了頓,目光掃過圍觀的人群,語氣說得更懇切了,
“還望大人回福建後,一定替我跟皇上說清楚:林宇肯定守好這地盤,安頓好老百姓,把兵練得棒棒的,等著朝廷大軍北伐,絕不能辜負皇上的信任和朝廷的恩典!”這話一說完,老百姓們紛紛點頭,還有人激動地喊了聲
“林大人英明”,廣場上的歡呼聲一下子就高了不少。沒人想起,昨天在密室裡又是哭窮又是跟張顯貴掰扯的林宇,跟現在這
“滿腦子忠義”的林宇,壓根就是一個人。張顯貴坐在馬車裡,撩開車簾,臉上堆著一副
“矜持又受用”的笑,右手輕輕捋著下巴上的短胡子,指甲上戴著的翡翠戒指在太陽底下閃著光。
他微微點了點頭,語氣帶著
“長輩誇晚輩”的讚許:“林帥不用多禮。你守著西南,保一方平安,本就是忠臣該乾的事,朝廷自然會心疼咱們。”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圍觀的老百姓,聲音也提高了幾分,跟說給所有人聽似的,
“我回去後,肯定把蜀地的難處、林帥的忠心,一五一十都跟皇上說。希望林帥以後好好把西南打理好,早點成為朝廷能依靠的頂梁柱!”兩人四目相對,都露出了挑不出毛病的笑,仿佛昨天密室裡那番唇槍舌劍壓根沒發生過。
林宇抬手作揖,張顯貴也在車裡拱手回禮,一套禮數做得順順當當,滿是
“君臣和睦”的融洽勁兒。隨著張顯貴喊了聲
“起駕”,華麗的馬車慢慢動了起來——車轅上雕著纏枝蓮的花紋,車輪裹著厚厚的棉墊,走起來幾乎沒什麼聲響;車廂兩邊掛著的明黃流蘇,跟著車身晃來晃去,把車身上的金飾襯得更紮眼了。
儀仗隊跟在後麵,士兵們穿著整齊的鎧甲,舉著
“欽差大臣”的旗子,邁著整齊的步子往前走,馬蹄踩在紅氈上,發出
“嗒嗒”的聲響。太陽灑在隊伍的金飾和錦緞上,反射出的光又亮又晃眼,卻透著一股子空落落的勁兒——這光裡藏著林宇
“效忠”的紙麵承諾,裝著張顯貴要兌現的長長物資清單,更裹著兩人心裡都明白的那些算計。
直到使團隊伍走出街口,再也看不見影子,廣場上的鼓樂才慢慢停了下來,老百姓們也三三兩兩地散了,隻留下滿地的紅氈和掉得到處都是的彩紙。
可這時候的林宇,臉上的笑早就像潮水似的退沒了,剛才還帶著溫度的眼神,瞬間變得跟深潭似的冷靜,連嘴角的弧度都收得乾乾淨淨。
他轉身走進官衙,腳步沉穩得沒一絲猶豫,剛穿過二進院,就對著走廊下沉聲喊了句:“陳墨!”
“屬下在!”陳墨幾乎是立刻從走廊柱子後麵走了出來,身上還穿著之前的便服,眼神卻跟出鞘的刀子似的鋒利——他早就在這兒等著了,知道接下來要辦的,比剛才的歡送儀式重要多了。
“趕緊去辦三件事!”林宇的聲音斬釘截鐵,沒一點兒拖泥帶水,
“第一,從親衛營裡挑最精乾、最靠譜的弟兄,組建個‘川南商行’,掌櫃必須是跟著咱們打了三年以上仗的老兵,既懂規矩,又能扛事,不能出半點岔子!”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院子裡的石榴樹,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第二,讓商行的人立馬去成都府的織坊、藥鋪、油坊,用比市價高一成的價錢,把最好的蜀錦都收過來——就要那種顏色最豔、花紋最細的;再挑最地道的川芎、川貝,每一顆都得是今年的新貨,不能有陳貨;還有上等的桐油和生漆,必須是沒摻過假的純貨!”
“第三,備船!”林宇的聲音壓得更低,卻每個字都聽得清楚,
“讓糧道衙門調三艘最快的貨船,停在夔門港,隻要貨一備齊,立馬裝船出發!記住,江南市場的門咱們才撬開一條縫,必須趕在福建那邊的文書送到江南官府之前,讓第一批蜀地的貨出現在蘇杭的市舶司碼頭!隻要咱們的貨先到,把市場占住了,後麵就算朝廷想反悔,江南的商幫為了自己賺錢,也會幫咱們說話!”陳墨眼裡瞬間閃過一絲亮光,一下子就明白了
“搶占先機”有多重要,他躬身領命:“屬下明白!這就去安排,保證三天內把貨備齊,五天內讓船開出夔門!”
“還有件更重要的事。”林宇叫住轉身要走的陳墨,語氣變得更嚴肅了,
“借著這次‘通商’的機會,在杭州、蘇州、鬆江這三個地方,各設一個‘商行分號’。分號的掌櫃,除了會做生意,還得會安插眼線、收集消息——明麵上是賣蜀錦、藥材,暗地裡,我要知道福建朝廷的一舉一動,比如鄭芝龍最近在調什麼兵,黃道周和複社的人在吵什麼;還要知道江南士紳跟誰一夥,哪些人跟鄭芝龍有關係,哪些人咱們能拉攏過來;甚至清廷在江南有沒有安插探子,他們最近在乾些啥,這些消息,一點都不能漏!”他抬手拍了拍陳墨的肩膀,眼神裡帶著沉甸甸的信任:“這些分號,就是咱們在江南的眼睛和耳朵,隻能交給心腹來管。你親自去挑掌櫃,每個分號再配兩個懂密信的弟兄,消息直接送到我這兒,不能經過任何人的手,明白嗎?”
“遵命!屬下親自去辦,絕不讓大人失望!”陳墨沉聲應下,腦子裡已經開始盤算起來——哪些地方適合設分號,哪些人值得信任,一條條思路很快就清晰了。
林宇看著陳墨離開的背影,轉身往格物院的方向走,剛走到院門口,就看見葉夢珠站在工坊前麵,手裡拿著一張圖紙,顯然是在等他。
“葉先生。”林宇走過去,語氣比剛才溫和了些,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福建那邊答應給的硝石、硫磺,是咱們火器坊的命根子,一粒硝、一錢硫,都得用在刀刃上,絕不能浪費。”他指著工坊裡正在組裝的
“驚雷銃”,目光跟能穿透東西似的:“格物院接下來的重心,就放在‘驚雷銃’的量產改良和新型火藥的配比試驗上。驚雷銃要改得更輕便,讓士兵能單手操作;新型火藥要提高爆發力,至少比現在的火藥威力大三成。我要在一個月內看到成果,能做到嗎?”葉夢珠微微點了點頭,語氣平靜卻滿是信心:“大人放心,屬下已經讓工匠們開始調整銃管的尺寸,火藥配比也試了三種方案,再過十天就能出結果,一個月內保證能造出五十支改良後的驚雷銃。”林宇點了點頭,沒再提蒸汽機的事——他心裡清楚,蒸汽機是長遠要辦的事,而眼下,隻有先把火器搞上去,才能在西南站穩腳跟,應付接下來可能出現的任何變故。
陽光透過格物院的窗戶,灑在工匠們忙碌的身影上,也映在林宇冷靜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