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成都官衙的後院靜得很,黑沉沉的夜色像潑了墨似的,隻有牆角蟲兒“唧唧”的叫聲,一聲接一聲地鑽到人耳朵裡。回廊底下掛著的燈籠,暈出一圈圈昏黃的光,林宇和陳墨並肩站著,倆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長老長,投在青石板磚上,跟兩尊不說話的剪影似的,透著股說不出的沉鬱。
遠處格物院那邊,傳來“咚、咚、咚”的聲響。跟白天那會兒急匆匆的節奏不一樣,這會兒的聲音沉得很,像是老匠人掄著錘子打鐵,一下一下,不慌不忙,卻重重砸在人心坎上——那是林宇的兵工廠,正趕著造新銃呢,這可是西南眼下最後的底氣了。
林宇背著手站在欄杆邊上,手指無意識地在冰涼的木欄杆上蹭來蹭去。他早就把那身繡著麒麟的官服換了,穿了件素色的常服,領口敞著,露出脖子上一道淺淺的疤。那疤是去年守重慶的時候,被韃子的流箭擦著留下的,現在看著不打眼,當時卻差點要了他半條命。
陳墨就站在他身後半步遠的地方,連喘氣都放輕了。他太清楚了,這會兒林宇說的每一個字,都不是隨口閒聊,那都是用弟兄們的鮮血換來的,字字都透著清醒和沉重。
忽然,林宇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卻帶著一股子刺骨的冷,像冬夜的風刮過空蕩蕩的巷子,聽著就讓人心裡發緊。“太子太保?”他扯著嗓子反問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你還記得去年冬天,咱哥倆在重慶城頭上凍得直打哆嗦的日子不?那時候要是有人跳出來說‘賞你個太子太保當’,能讓守城的兄弟們吃上一口熱乎粥不?能把城牆上炸出來的缺口,補上一塊磚不?”
說著,他猛地轉過頭看向陳墨,眼睛裡像是有沒燒完的火苗在翻湧:“我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炊事班的老王,就為了給城牆上的弟兄送碗熱湯,被流箭穿了胸膛。湯灑在雪地裡,就冒了會兒白氣,立馬就凍成冰碴子了。他咽氣前,沒說一句‘求賞’的話,就念叨著‘大人,讓兄弟們吃飽點’!”
說到這兒,林宇的聲音突然發顫,跟著猛地攥緊拳頭,指關節都捏得發白。“這太子太保的頭銜,說白了就是給枷鎖鑲了層金,看著亮閃閃的,真套在脖子上,該勒得喘不過氣還是一樣!”
風從回廊吹過,燈籠晃了晃,光落在林宇臉上,映出他眼睛裡藏著的山河。他朝著東南方向望去,仿佛真的看到了蘇杭的河道裡,擠滿了來往的商船;鬆江的鹽棧裡,堆著像雪一樣白的鹽。“你知道不,江南對咱們來說,根本不是什麼‘可選項’,那是咱們的命!”
他伸手指了指東南,語速快了起來:“你算算,川鹽運到蘇州,一斤就能賺三文錢,要是運十萬斤,就是三十萬文!這筆錢能買五千石糧食,夠五千個兄弟吃一個月!還有蜀錦,賣給江南的那些士紳,一匹就能換十匹棉布,這些布夠給整個親衛營做冬衣了!”
越說,林宇聲音裡的急切就壓不住,像是在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要讓長江上跑的貨船,一半都裝著咱們蜀地的東西!要讓蘇州的布莊、杭州的藥鋪,門口都貼著‘川產’的招牌!咱們用低稅把那些商幫都拉過來,用實打實的好東西把百姓留住——等他們離不了蜀貨了,福建那邊的朝廷就算想卡咱們的脖子,江南的商人們也會先跟他們拚命!”
話頭忽然一轉,林宇的語氣瞬間冷得像淬了冰:“至於福建那些人,就讓他們鬥去!黃道周罵蘇觀生‘就會空談誤國’,蘇觀生反過來罵黃道周‘守著老一套誤君’,鄭芝龍就在旁邊看著熱鬨,等著坐收漁利——他們鬥得越狠,朝廷就越亂,就越沒人顧得上咱們在西南乾些啥!”
說著,他抬手按住陳墨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服傳過去,沉甸甸的,帶著一股子托付的分量。“咱們犯不著跟他們爭那些虛頭巴腦的名頭。你去江南,把商路給我鋪得穩穩當當的,把情報網撒開,方方麵麵都盯緊了;葉先生在格物院,讓他把新銃趕緊造出來,火藥也配足了。咱們要把江南賺來的銀子,變成糧食;把糧食變成能打仗的士兵;再把士兵,變成能砍韃子、能打破那些破枷鎖的劍!”
“這把劍,”林宇的聲音陡然拔高,像是在對著天地立誓,字字鏗鏘,“得能劈開福建那邊那些名韁利鎖!得能擋住韃子的鐵蹄,不讓他們踏過長江!得能讓老王那樣的兄弟,不再死得不明不白!還得讓西南的百姓,能安安穩穩種莊稼,讓孩子們不用再躲著流矢瞎跑!”
遠處格物院的打鐵聲還在繼續,“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像是在給林宇的誓言當伴奏。林宇望著東南方向的夜空,天上沒月亮,卻有幾顆星星慢慢亮了起來,像一點點希望的火種,在黑夜裡閃著光。
陳墨“撲通”一聲躬身行禮,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屬下就算拚了這條命,也一定把江南的路走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