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講武堂內,檀香與鬆煙墨的氣息交織,驅散了夏日的悶熱。堂中央的長條木桌上,擺放著一座巨大的川陝地形沙盤——黃褐色的陶土捏出連綿的山脈,青灰色的碎石鋪成蜿蜒的河流,白色石灰勾勒出城鎮與關隘的輪廓,連清軍大營的帳篷都用黑色小木牌標注得清清楚楚,沙盤邊緣還立著一把黃銅標尺,刻度精確到步,透著一股嚴謹的匠氣。
葉夢珠一身利落的青色短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纖細卻有力的手腕。她手持一根象牙教鞭,指尖輕叩沙盤上一處地勢高聳的土坡,聲音清亮:“諸位將軍請看,此乃川陝交界的雲台山,海拔高出周邊兩丈有餘,視野開闊無遮擋。若在此處架設‘震天雷’二代,目標鎖定五裡外的清軍大營,需精準計算仰角與彈道,方能一擊命中。”
說罷,她並未急於轉向黑板,而是彎腰從沙盤旁的木盒中取出一枚拳頭大小的鐵彈——這是“震天雷”二代的實心彈樣品,表麵經過精細打磨,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邊緣還能看到鍛打留下的細密紋路。她將鐵彈舉到將領們眼前,聲音沉了幾分:“諸位可掂量一二,此彈重三十斤,由精鐵反複鍛打而成,彈體密度遠超舊式鐵彈。若以‘震天雷’二代的炮力發射,初速度可達每秒百丈,這般力道,絕非血肉之軀或普通工事所能抵擋。”
張都司下意識地伸手接過鐵彈,入手的重量讓他微微一怔——比他想象中重了不少,指尖觸到彈體時,能感受到金屬的冰涼與堅硬。他心裡雖仍有不屑,卻也忍不住暗忖:“這般重的鐵彈,若真能射出去,威力恐怕不小。”
葉夢珠待將領們傳閱完鐵彈,才轉身走向堂側的黑板。她拿起炭筆,先畫了一個代表清軍大營的矩形,又在矩形旁標注出“帳篷間距三尺”“木質柵欄高五尺”的字樣,隨後在矩形上方畫出一道拋物線,最終落在矩形中央:“方才算的仰角,便是為了讓這枚鐵彈精準落入敵營。諸位可試想,三十斤的鐵彈以百丈每秒的速度砸入帳篷密集區,會是何種景象?”
她頓了頓,指尖在黑板上的矩形內快速勾勒出幾道碎裂的線條:“其一,彈體撞擊地麵後,會產生劇烈彈跳,若首擊命中帳篷,鐵彈會穿透篷布、砸斷木柱,甚至將帳篷內的士兵直接碾成肉泥;其二,彈跳的鐵彈會引發連鎖碰撞,周邊帳篷的木架、糧囤、武器架,皆會被撞得粉碎;其三,若命中清軍的木質柵欄,鐵彈可直接擊穿柵欄,甚至將柵欄柱攔腰折斷——上月在河穀試射時,‘震天雷’二代曾一發鐵彈擊穿三層厚木,諸位若有疑慮,可去工坊查看試射後的木靶殘骸。”
這番話讓堂下的議論聲小了些。趙虎雖仍盯著沙盤上的騎兵木牌,卻也忍不住抬眼看向黑板——他曾與清軍騎兵交手,深知清軍大營的防禦薄弱,若真如葉夢珠所說,這鐵彈的破壞力確實不容小覷。但他很快又搖了搖頭,心裡暗道:“不過是紙上談兵,真到了戰場上,敵軍怎會乖乖待在營裡挨打?”
葉夢珠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繼續說道:“或許有將軍會問,若敵軍察覺炮擊,四散躲避怎麼辦?這便要說到‘震天雷’二代的另一優勢——射速。經格物院改良,其裝填速度較初代提升五成,若配備兩名裝填手,可實現三分鐘一發的射速。試想,若三門‘震天雷’二代同時架設,每分鐘便可向敵營投射三枚鐵彈,如此密集的轟擊,敵軍根本來不及大規模轉移,隻能在營內被動挨打。”
她拿起炭筆,在黑板上畫出三個並列的拋物線,分彆落在清軍大營的東、中、西三個區域:“更重要的是,‘震天雷’二代的炮管經過水壓測試,可承受更高膛壓,若換裝霰彈,殺傷力更甚。”說著,她又取出一個布包,打開後露出裡麵密密麻麻的小鐵珠,“此乃霰彈,一包含百顆鐵珠,每顆重半兩。炮擊時,霰彈會在出膛後擴散成直徑十丈的彈幕,若用於攻擊衝鋒的騎兵,可瞬間掃倒一片——上次試射時,五十步外的稻草人陣列,被霰彈打得千瘡百孔,沒有一個稻草人能保持完整。”
這番話讓不少將領變了臉色。陳守備曾在戰場上見過騎兵衝鋒的威勢,深知對付騎兵最是棘手,若“震天雷”二代的霰彈真有這般威力,那騎兵衝鋒的優勢恐怕真要大打折扣。他忍不住開口:“葉姑娘,這霰彈的射程如何?若敵軍騎兵在百步外衝鋒,能否來得及炮擊?”
“陳守備問得極是。”葉夢珠點頭應道,抬手在黑板上畫出一條更長的拋物線,“霰彈有效射程兩百步,若敵軍騎兵從百步外衝鋒,以騎兵每秒兩步的衝鋒速度計算,需五十秒才能抵達炮位。而‘震天雷’二代從裝填霰彈到發射,僅需兩分鐘——也就是說,在敵軍騎兵衝至炮位前,我們至少有兩次炮擊機會。兩次霰彈轟擊,足以打亂騎兵陣型,後續再配合步兵排槍,敵軍騎兵便難成氣候。”
說完,她才在黑板上寫下那道複雜的彈道方程:“仰角θ=arctan  v2±√(v?g gx2+2yv2/ gx。這方程看似複雜,實則是為了讓‘震天雷’二代的殺傷力最大化——算準仰角,才能讓鐵彈或霰彈落在最關鍵的位置,才能用最少的炮彈,造成最大的破壞。”
炭筆在黑板上沙沙作響,複雜的符號與字母密密麻麻排列開來,像一串看不懂的咒語。但此刻,將領們的反應已與之前不同——張都司不再一味嘲諷,而是盯著黑板上的方程,試圖理解其中的關聯;趙虎雖仍緊攥著腰間佩刀,卻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抵觸,眼神裡多了幾分凝重;其他將領也紛紛坐直了身子,認真聽著葉夢珠的講解,偶爾還會互相交流幾句,語氣裡的質疑少了,多了幾分探究。
張都司心裡暗自盤算:“若這‘震天雷’二代真有這般威力,再配合精準的炮擊,或許真能在戰場上起到大作用。隻是…靠算出來的彈道打仗,總覺得不踏實。”他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旁邊的趙虎,眼神裡少了幾分嘲諷,多了幾分不確定:“這葉姑娘說的,你覺得靠譜嗎?”
趙虎抿了抿嘴,沒有說話,隻是將目光重新投向沙盤上的鐵彈——那枚冰冷的金屬彈丸,此刻在他眼裡,仿佛變成了戰場上呼嘯的殺器,讓他原本堅定的信念,第一次有了一絲動搖。
葉夢珠將方程講解完畢,目光掃過堂下的將領們,聲音裡帶著幾分篤定:“諸位將軍皆是沙場老將,深知實戰的殘酷。‘震天雷’二代的威力,絕非我空口白話,若諸位有興趣,明日可去河穀試驗場觀摩試射,親眼看看這鐵彈與霰彈的殺傷力。屆時,再談這公式是否有用,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