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後的第三日,天剛蒙蒙亮,野山坪修真院的任務堂前就已聚了不少弟子。公告牌是塊丈高的青檀木,邊緣被歲月磨得光滑,上麵釘著各色任務單,黃紙是F級,藍紙是C級,最頂端飄著張泛紅的油紙,那是少有人敢接的A級任務。晨露打濕了紙頁,墨跡在濕氣裡暈開些許,像給這些待領的機緣添了層朦朧的誘惑。
雲澈剛結束晨練,青禾劍的劍穗還在滴水——他方才在靈溪旁練了半個時辰的“青禾·潤露”,劍身上凝著的水珠順著紋路滾落,在石階上砸出細碎的聲響。陸明宇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往人群裡擠,粗糲的手掌帶著剛練完“裂江刀”的熱氣:“走走走,聽說任務堂新掛了批任務,有個采靈菇的正好適合咱們!”
蘇雲抱著個梨木小盒跟在後麵,盒蓋縫隙裡露出黃符的邊角,她走得慢,時不時要抬手攏一下被風吹亂的鬢發,發間彆著支樸素的木簪,是上次石磊用靈桃樹根雕的。“石大哥慢點,彆撞著人。”她輕聲提醒,目光卻落在前方一個踉蹌的外門弟子身上——那弟子懷裡揣著塊傷藥,走路時左肩微微傾斜,顯然是練劍傷了筋骨。
石磊扛著把新磨的鐵劍,劍刃在晨光裡閃著冷光,他在人群外就扯開了嗓子:“讓讓讓!內門弟子辦事,借過借過!”被他喊到的弟子們紛紛側目,見是雲澈幾人,倒也沒人真計較,笑著往兩邊退了退。
“看這兒!”陸明宇的粗嗓門穿透人群,他指著公告牌最底下一行藍紙,“C級任務‘迷霧森林采七星菇’,獎勵五十塊下品靈石,還附帶兩株凝露草!”他用手指戳了戳紙麵,“這七星菇得長在百年腐木下,旁邊常有一階妖獸看守,正好給咱們練練手。”
雲澈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任務單上畫著七星菇的圖樣,傘蓋邊緣的銀紋被畫得格外清晰,旁邊標注著:“需完整采摘,不可損傷菌柄,否則靈氣潰散。”他剛點頭,眼角餘光就瞥見公告牌左側的陰影裡,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是沈硯。
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灰布衫,領口磨出了毛邊,右手正攥著張黃紙任務單——那是F級的“礦洞清淤”,紙上印著個簡陋的礦洞圖案,旁邊用小字寫著:“清理三號廢棄礦洞淤渣,注意毒蟲及礦洞坍塌風險。”沈硯的指尖在“毒蟲”二字上反複劃著,指甲縫裡還嵌著黑泥,像是剛從礦洞裡出來。
他的臉色比三日前街角時更差,眼下的青黑幾乎蔓延到顴骨,嘴唇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被寒氣凍透了。聽見這邊的動靜,他猛地抬頭,目光撞進雲澈眼裡的瞬間,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飛快地將任務單塞進懷裡,轉身就往任務堂後院走。走得急了,左腳腳踝似乎有些不便,踉蹌了一下才穩住,背影在青檀木牌的陰影裡縮成小小的一團。
“他接那破任務乾啥?”石磊撓了撓頭,鐵劍往肩上顛了顛,“礦洞清淤上周傷了倆外門弟子,聽說裡頭有‘蝕骨蟻’,被咬一口能爛到骨頭裡,獎勵才五塊下品靈石,夠乾啥的?”
蘇雲輕輕蹙眉,伸手將盒蓋扣緊,指尖觸到盒裡的“避毒符”:“看他手腕……好像又腫了。”方才沈硯抬手時,她瞥見他右手腕纏著圈布條,布條邊緣滲出點黑紅的痕跡,不像普通的傷口。
雲澈望著沈硯消失在拐角的背影,想起那晚街角他指縫間滴落的黑血,那血落在青石板上,像極了礦洞深處腐爛的苔蘚。他沒多說什麼,隻是拍了拍陸明宇的胳膊:“先去領任務,領完早些出發,迷霧森林的晨霧散得快。”
迷霧森林的晨霧濃得像化不開的牛乳,剛踏入林界,濕冷的水汽就順著衣袍縫隙往裡鑽。雲澈走在最前,青禾劍斜握在手裡,劍穗上的靈珠是他用三滴靈溪晨露養的,此刻在霧裡泛著淡淡的瑩光,能照清前方丈許的路。腳下的腐葉積了厚厚一層,踩上去“噗嗤”作響,混著不知名野花的甜香,倒也不覺得沉悶。
“蘇雲妹子,你那避毒符給我也來一張唄?”石磊拎著個竹籃,籃底鋪著層軟布,是蘇雲特意準備的,怕采菇時磨壞菌蓋。他眼睛瞪得溜圓,盯著頭頂的樹枝——幾隻靈猴正扒著藤蔓蕩秋千,尾巴卷著顆紅果,時不時朝他們齜牙咧嘴。
蘇雲從木盒裡取出張黃符,指尖沾著點朱砂,輕輕往石磊後心一貼:“這符能防一階毒物,若是遇上二階的‘腐骨蛇’,就得用這個。”她又遞過去張畫著蛇形的符籙,“捏碎了能驅蛇。”
“知道啦知道啦!”石磊把符籙塞進懷裡,突然壓低聲音,“你們聽說沒?上月有個外門弟子在這森林深處見著銀月狼了,那狼崽子一身白毛,眼睛跟燈籠似的,聽說皮毛能做防禦法器。”
“彆打歪主意。”雲澈回頭看了他一眼,青禾劍的劍尖在霧裡輕輕一點,撥開擋路的毒藤——那藤上長著細密的倒刺,泛著青黑,是“蝕肌藤”,被刮一下就得腫三天。“咱們的任務是采七星菇,那東西隻在森林外圍的枯木林裡長,彆往深處闖。”
陸明宇扛著大刀走在中間,刀鞘上的銅環時不時碰撞,發出“叮鈴”的輕響。他用刀背撥開一片蕨類植物,蕨葉下露出塊青石板,上麵刻著個模糊的符文:“這是學院設的界碑,過了這兒就是妖獸活動區了,都警醒著點。”
說話間,蘇雲忽然停下腳步,指著左前方一棵半枯的老槐樹:“那兒好像有!”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老槐樹的樹乾空了大半,腐木的縫隙裡透出淡淡的銀光。雲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率先放輕腳步走過去,青禾劍的劍尖貼著地麵滑行,帶起的氣流驚飛了幾隻躲在落葉裡的甲蟲。
離著還有三步遠,他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腥氣——不是腐木的黴味,是冷血動物特有的腥甜。
“彆動。”雲澈按住正要上前的石磊,手腕一轉,青禾劍的劍身貼著地麵挑起一塊鬆動的腐木。“嘩啦”一聲,腐木被挑到半空,底下赫然露出條手腕粗的蛇!
那蛇通體覆蓋著青黑色的鱗片,鱗片邊緣泛著死氣沉沉的灰白,正是“腐骨蛇”。它被驚動,猛地抬起頭,三角形的腦袋上,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透著冰冷的凶光,分叉的信子“嘶嘶”吐著,舌尖沾著的毒液滴在枯葉上,瞬間燒出個小洞。
“操!這玩意兒藏得夠深!”石磊嚇得往後跳了半步,鐵劍“哐當”一聲砸在地上。
陸明宇已經握住了刀柄,刀鞘摩擦著掌心的老繭:“我來劈了它!”
“留活口。”雲澈的聲音很穩,他盯著腐骨蛇的七寸——那裡的鱗片比彆處淡些,是它的弱點。青禾劍在他手裡轉了個圈,劍穗的靈珠突然亮了亮,像是感應到了危險。腐骨蛇顯然沒把這幾個修士放在眼裡,尾巴猛地一甩,卷起地上的碎石就往雲澈臉上砸,同時身體如箭般竄出,張開的蛇口露出兩顆彎曲的毒牙。
就在蛇頭離雲澈咽喉隻剩半尺時,他突然側身,右手手腕下沉,青禾劍貼著蛇身滑過,劍刃帶起的氣流精準地撞在蛇的七寸處。這一下用的不是蠻力,而是“青禾·拂柳”的巧勁,劍氣像春風拂過柳枝般輕柔,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哢”的一聲輕響,腐骨蛇的動作驟然僵住,七寸處的鱗片裂開道細縫,琥珀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茫然,隨即軟塌塌地垂了下去。它沒死,隻是被劍氣震麻了經脈,身體還在微微抽搐。
“厲害啊雲澈哥!”石磊撿起地上的鐵劍,眼睛瞪得溜圓,“這蛇皮硬得跟鐵甲似的,你一劍就給製服了?”
雲澈用劍鞘挑起蛇身,往蘇雲遞來的布袋裡一塞:“它七寸處有塊逆鱗,是靈氣彙聚點,也是弱點。這蛇膽能煉清毒丹,溫子然肯定用得上。”他說著,蹲下身看向那棵枯樹——腐骨蛇剛才趴的地方,果然露出幾朵七星菇,傘蓋邊緣的銀紋在霧裡泛著微光,菌柄雪白,看著格外喜人。
他從懷裡摸出把小巧的銀匕,是上次大比獎勵的,刃口鋒利卻不傷人靈氣。他小心翼翼地撥開腐葉,銀匕貼著菌柄插入土中,手腕輕輕一轉,整朵七星菇就被完整地撬了出來,連帶著根部的一點腐土。“這樣采才不會傷靈氣。”他把七星菇放進竹籃,裡麵鋪著的軟布瞬間吸走了菌蓋上的濕氣。
一行人又找了半個時辰,竹籃裡已經裝了二十多朵七星菇,足夠交任務了。陸明宇正用大刀削著塊野果,汁水順著指縫往下滴:“差不多了吧?再不走,中午的日頭就得把咱們曬化了。”
“往回走吧。”雲澈點頭,剛轉身,就聽見西北方向傳來兵刃碰撞的脆響,還夾雜著弟子的痛呼。
“出事了!”石磊第一個反應過來,扛起鐵劍就往那邊跑,“聽聲音像是外門的!”
雲澈幾人對視一眼,也快步跟了上去。穿過一片竹林時,打鬥聲越來越近,還能聽見粗重的喘息和妖獸的咆哮。撥開最後一層竹枝,眼前的景象讓他們都愣住了——
三個外門弟子正被一頭鐵背熊追得狼狽逃竄,其中一個矮個弟子倒在地上,右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褲管被血浸透,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紅痕。另外兩個弟子手裡握著長劍,卻不敢上前,隻能圍著鐵背熊轉圈,嘴裡胡亂喊著:“快!用符籙!”
那頭鐵背熊足有兩人高,灰黑色的皮毛硬得像鐵板,背上的肌肉高高隆起,每走一步,地麵都跟著顫一下。它顯然被惹惱了,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倒地的弟子,前掌猛地一拍,旁邊一棵碗口粗的竹子應聲而斷,“哢嚓”聲在林裡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