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守義老師推了推老花鏡,投影幕布上是90年代的現場照片:“注意看,這幾起小賣部搶劫殺人案,死者都缺一根手指。這不是為了毀證,而是凶手的‘紀念品’。”當時技術受限,連DNA庫都不完善,案子最後隻能標為“行為異常連環案”封存。
“小陳!”江臨風突然直起身子,雨水順著下巴砸在勘查服上,發出沉悶的“啪”聲。
“立刻回局裡調近十年無名屍檔案,重點篩選手指缺失的案例。”
“現、現在?”小陳的睫毛上掛著水珠,眼神閃躲,嘴唇微微發白,顯然在強忍著疲憊與不安,“雨這麼大……”
“現在。”江臨風扯下手套塞進防水袋,指節因長時間彎曲而僵硬發麻。
“你開我的車,鑰匙在左胸口袋。”他摸出鑰匙拋過去,金屬碰撞聲被雨聲吞沒了大半。
“半小時內我要看到電子檔。”
小陳抱著設備跌跌撞撞地跑向警車時,江臨風蹲回屍體旁。
雨勢稍弱了些,他摘下帽子擰水,露出額角一道淡白的疤痕——那是他十六歲在工地搬磚時被鋼筋劃的,後來成了他“從泥裡爬出來”的勳章。
此刻,這道疤隨著他緊繃的神經一跳一跳,像是在提醒著什麼。
天快亮時,小陳的微信提示音在雨聲裡格外清晰,像一根細線劃破寂靜。
江臨風站在臨時搭起的帳篷下,手機屏幕被雨水濺得模糊,但他還是一眼看清了比對結果:近五年有三具無名屍,分彆在城郊垃圾場、工業區下水道、老城區河溝,死亡時間分彆是2020年9月15日、2021年3月初1、2022年12月15。
他摸出紅筆在地圖上圈點,三個紅點連成的三角形中心,正好指向汽修廠的位置。
雨停了,風卷著灰燼掠過他的手背,帶著餘溫的碳粒蹭過皮膚,像某種低語。
他突然想起胡老師說過的另一句話:“連環犯的拋屍地,都是他們的‘心理地圖’。”
“江臨風!”
董正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這位市刑偵局痕跡科的老科長頭發被雨水壓得服服帖帖,警服領口沾著咖啡漬——顯然是從家裡直接趕過來的。
他拍了拍江臨風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濕衣服滲了進來,像一道短暫的暖流。
“省廳通知,積案專家組重啟,名單裡有你。”
江臨風的手指在手機上停住了。
屏幕裡是那半枚指紋的特寫,邊緣的油脂分布像一團揉皺的紙。
“是胡老師點的你,說‘能從灰裡看出指紋的人’。”董正然掏出煙盒又放下。
“老胡那個人,輕易不誇人。”
江臨風沒有說話。
他想起上周在省廳開積案推進會時,投影幕布上十七個案件編號泛著冷光。
此刻,筆記本裡夾著的指紋照片邊角被雨水泡得發皺,他突然意識到,所謂“榮譽”,不過是一把刀——既割開塵封的舊案,也割開凶手的偽裝。
當天下午,物證室的冷光把江臨風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戴著防割手套,用多波段光源一寸一寸地掃過從汽修廠提取的塑料布殘片。
碳化纖維在光束下泛著幽藍的光,直到——
他的呼吸突然停滯。
在塑料布內側極細微的褶皺裡,一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紋路閃過。
這不是人體組織,而是膠鞋的底紋,被高溫熔化後又凝固,像一道模糊的傷疤。
江臨風猛地翻出90年代小賣部案的檔案。
1996年第三起現場照片裡,門檻處有枚模糊的鞋印,紋路走向……完全吻合。
手機在桌麵震動時,他的指尖還停留在照片上。
“江臨風,廣城剛發現一具燒焦屍體。”芳姐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她是廣城市刑警支隊技術大隊長,說話向來直得像根鋼筋。
“位置在老城區‘便民煙酒行’舊址——那裡是96年第一起小賣部案的現場。”
江臨風的手指慢慢蜷起,指節抵在物證台邊緣,觸感冰冷堅硬。
窗外的天陰得厲害,像一塊浸了水的灰布。
他望著桌上攤開的檔案,1996年的現場照片裡,老煙酒行的木櫃台蒙著灰塵,而此刻,那裡正躺著另一具被焚燒的屍體。
“我連夜趕過去。”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一塊沉進深潭的石頭。
小陳敲門進來時,看見主管正把那半枚指紋的照片和96年的鞋印掃描件塞進公文包。
雨又下起來了,窗玻璃上的水痕裡,江臨風的影子顯得格外瘦長。
他抓起外套走向門口,路過小陳時停了停:“把無名屍檔案和專家組名單發到我手機。”
“是!”小陳立正,卻見江臨風已經消失在樓梯間。
老煙酒行的位置他記得。
十年前他剛當痕檢員時,跟著董正然去那附近勘查過盜竊案。
此刻他站在市局停車場,雨刷器刮開擋風玻璃上的水幕,導航顯示廣城還有兩小時車程。
副駕駛座上的公文包鼓著,像藏著什麼活物,在雨聲裡輕輕震顫。
他踩下油門的瞬間,手機屏幕亮起新消息:芳姐發來一張照片。
焦黑的門框上,隱約能看見“便民煙酒行”幾個褪了色的紅漆字,門內的灰燼裡,一截發白的指骨格外刺眼——那是小指,切口齊整得像用手術刀削過。
雨刷器還在來回擺動,江臨風的目光卻凝在照片上。
後視鏡裡,市局大樓的燈光漸漸被雨幕吞沒,而前方的路,正通向十七個未完成的指紋,和一個從未停止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