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袋已經發黃,紙張邊緣脆弱不堪。
卷宗內容很簡單,李阿水出海後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當時的警方根據其複雜的社會關係,曾懷疑他是死於生意夥伴的謀財害命,但苦於沒有任何直接證據。
唯一的間接目擊者,一個當天搭乘過李阿水漁船的婦女,提供的口供也十分模糊,隻說看到李阿水和一個男人在岸邊爭吵,隨後那個男人也上了船。
不久後,這名婦女便舉家搬遷,線索就此中斷。
“就這些?”江臨風皺著眉,一頁一頁地翻著,總覺得少了什麼。
趙婉華也覺得奇怪,她拿起厚厚的牛皮紙物證袋,在燈光下仔細檢查。
突然,她的手指在物證袋的內層夾縫處停住了。
“等等,這裡麵好像還有東西。”她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從夾層裡夾出了一張對折的藍色複寫紙,紙張因為年深日久,已經和物證袋的內壁幾乎粘在了一起。
展開複寫紙,是一份筆錄的複印件,上麵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辨認。
記錄這份筆錄的人,赫然是吳守業,而在他的職務那一欄,清晰地寫著三個字:“臨時協助調查”。
江臨風的心猛地一跳。
吳守業,一個廣播站的技術員,竟然在三十年前就以“臨時協助調查”的身份,參與了警方的問訊!
筆錄的內容,正是對那位失聯婦女的補充詢問。
其中一段話,讓江臨風的瞳孔驟然收緊。
婦女回憶道:“那個穿藍工裝的男人跟李阿水吵得很凶,我隔著遠,聽不清全部,就聽到一句……他說,‘你的火柴對不上!’,李阿水當時臉都白了。”
火柴對不上?這是什麼意思?暗號?接頭語?
江臨風立刻撥通了技術專家林川的電話:“林川,緊急任務。我需要你立刻建模,模擬1990年珠城港附近特定一天的潮汐、風向和地理環境。我要驗證一個可能性——在廣播站的舊址,有沒有可能接收到百米外碼頭岸邊的對話聲?”
林川的效率極高,半小時後,一個複雜的三維聲學模型出現在江臨風的電腦上。
林川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帶著一絲興奮:“江隊,你這個猜想太神了!根據當年的氣象水文記錄,如果是在最高潮位,加上特定的東南風向,岸邊那幾塊巨大的礁石會形成一個天然的‘聲學聚焦’凹槽,就像一個拋物麵天線。理論上,這個凹槽可以將特定方向的聲音信號放大並反射出去,恰好能被廣播站的朝向接收到。雖然會很微弱,但絕對有可能捕捉到對話的片段。”
真相的最後一塊拚圖,在此刻歸位。
江臨風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吳守業,那個沉默的技術員,他構建的根本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代聽人”網絡。
他是在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將現場目擊、物證線索與家屬的哀思,編織成一張巨大的、可以被“播放”的證詞網。
他聽到了那句致命的“火柴對不上”,他拿到了那位婦女的證詞,他讓李阿水的親屬用聲音去“指認”。
雷達站的每一個節點,每一次播報,都是一次跨越三十年的、沉默而決絕的指認。
當天深夜,孫玉花獨自一人再次來到物證中心。
白天的喧囂褪去,巨大的證物保管庫安靜得像一座陵寢。
她通過了權限,站在了陳列著“庚午5”節點物證的展櫃前。
展櫃裡,正是那盤被她找到的、標有“應急播報樣音”的磁帶。
監控室裡,江臨風靜靜地看著屏幕。他知道孫玉花想做什麼。
隻見孫玉花熟練地打開了後台維護係統,指尖在虛擬鍵盤上飛快地跳動。
她找到了“庚午5”節點的音頻文件——那段由AI合成的、模仿她母親聲音的播報。
她毫不猶豫地按下了刪除鍵,然後,將那盤原始磁帶的內容,通過讀取設備,完整地上傳,替換了進去。
從此,在那個冰冷的係統中回響的,將不再是冰冷的模擬數據,而是她母親三十年前,帶著悲傷、執念和勇氣的、真實的聲音。
江臨風沒有阻止,也沒有出聲。
他隻是默默地翻開自己的筆記本,在扉頁上寫下了一行字:“當證人是至親,沉默,就是最洪亮的證言。”
監控畫麵中,孫玉花完成了替換,她的指尖在虛擬的播放鍵上輕輕觸碰了一下,停留了許久,仿佛在擁抱一個來自三十年前的、溫暖的回音。
就在她指尖離開屏幕的那一瞬間,異變陡生。
市局大樓頂端,那座巨大的雷達天線毫無征兆地開始以一種極低的頻率緩緩轉動。
而在江臨風麵前的巨大電子地圖上,代表著吳守業所有節點的信號燈,像是收到了同一個指令,在一瞬間,全部被點亮!
那些原本黯淡或隻是微弱閃爍的光點,此刻正同時迸發出明亮的、一致的白光,從珠城港到市郊的山區,再到老城區的深處,連成一片璀璨的星河,仿佛被同一陣穿透時空的烈風,齊齊吹亮。
這股無形的信號風暴,以雷達站為中心,向著整座城市的四麵八方擴散而去。
它掃過沉睡的街道,穿過寂靜的樓宇,像一個沉默了太久的警報,終於在今夜被一個女兒的指尖拉響。
城市深處,某個一直躲在暗中觀察著這一切的人,或許也感受到了這股震動。
長久的等待,似乎就在這一刻,迎來了終結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