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流轉,窗外透進蒙蒙朧朧的灰白天光。
林陽才戀戀不舍,萬分小心地從暖烘烘的被窩裡輕輕抽身,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最易碎的珍寶。
他支棱起耳朵仔細聽著院外的動靜。
院門似乎被人輕輕推開了,發出極其細微的“吱呀”一聲。
接著便是窸窸窣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踏過清掃得乾乾淨淨的院子,是爹娘回來了!
他剛躡手躡腳地掀起厚重的粗布棉門簾子,一隻腳邁出東屋門檻,迎頭就撞上他爹林大海那兩道炯炯有神,像探照燈似的目光。
林大海衝他故作嚴厲地瞪了一眼,臉上卻繃不住那幾乎要咧到後腦勺的笑意,隨即故意板起臉壓著嗓子:
“瞎溜達啥?給俺滾回去!接著睡你的回籠覺!老實貓著!飯做好了自然叫你們!”
那眼神裡的促狹和歡喜藏都藏不住。
他往前湊近一步,眼神在兒子臉上逡巡了一圈,憋著樂,聲音壓得比蚊子哼哼還低,卻透著股得意勁兒:
“你秀梅嬸子那頭啊,眼珠子都快望穿了,想抱外孫子想得抓心撓肝呢!”
“剛才在院門口碰上了,俺可是親口跟她打了包票!今天晚上這門一插,天皇老子來了也甭想敲開!”
“小婉丫頭就老老實實在咱家待著了!明白不?”
說完,也不等林陽回話,就飛快地朝著兒子擠咕了兩下眼睛,嘴角咧開一個無聲的笑容。
一轉身,邁著輕快得仿佛年輕了二十歲的步子,哼著荒腔走板的調子,一頭鑽進了還冒著絲絲餘溫煙火氣的灶房。
這一夜,林陽倒是安分了不少。
不是他不想,實在是借著窗外透進的熹微晨光,看清了身邊小婉微蹙的眉心和那眉宇間藏不住的倦怠慵懶之色,心疼了。
怕她初嘗人事,承受不住這份生猛不知節製的索取。
他憐惜地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輕柔一吻,複又將她溫軟馨香的身子緊摟在懷。
在這燙得幾乎要烙人的火炕上,伴著窗外零星的落雪聲和偶爾掠過的風聲,沉沉睡去。
第二天破曉時分,屋外一派罕見的寂靜。
沒了“白毛風”那種能將人從骨子裡吹透的滲人呼嘯,反倒透進來一層奇異的,清冷的亮光,映得整個小東屋明晃晃的。
林陽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扇。
謔!
外麵一片刺目的潔白,久違的冬日驕陽竟明晃晃地懸在了清澄的藍天上。
那連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雪,真真切切地停了!
這等景象,在往年“白毛風”肆虐的時節裡幾乎是不敢想象的。
往年那狂風夾著雪粒子一旦刮起來,少說也要糾纏個三五天才肯罷休。
有時候直接就是小半個月。
今年這冬月倒是怪了,隻下了這麼一場迅猛的暴雪,竟就戛然而止。
在本地也算是十年難遇的景兒。
擱在彆的地界,“瑞雪兆豐年”是好詞兒。
可在這高寒的東北山溝溝裡,鄉親們隻盼著老天爺千萬彆下得太狠太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