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著小半個鐘頭過去,裡麵講課的聲音終於停止了。
顧勝男利索地布置了思考題,讓眾人回去整理筆記。
若有哪裡想不通透的地方,隨時可以去她那臨時安排的單人宿舍裡找她答疑。
那扇刷著淡綠色油漆的老木門“吱呀”一聲被拉開。
顧勝男抱著幾本厚厚的,有些磨損的硬殼醫學專著走出來,抬眼就看見走廊儘頭那道幾乎融入陰影裡,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那素來冷靜沉著的眸子,倏地掠過一絲清晰可辨的驚訝。
隨即,那緊抿的唇角便不由自主地向上彎起,漾開一抹冬日暖陽般真實而溫和的笑意,驅散了眼底的些許清冷。
“你怎麼來了?”
她步子輕快地走近幾步,言語間帶著自然而然流瀉出的親近與純粹的探詢。
“我還盤算著下午門診稍微清閒點,抽個空就往你們靠山屯走一趟看看你呢!”
“上回托你福,那隻飛龍和那些山貨乾貨,父親喜歡得不得了。”
“臨走時還特意叮囑我,這次再有機會回東北這塊寶地,無論如何也要想點法子找到你這個會鑽林子識百草的山裡通。”
“再尋摸些真正大山裡的土生土長的稀罕玩意兒,讓他過過嘴癮嘗嘗鮮。”
林陽爽朗地笑出聲來,笑聲帶著東北漢子的坦蕩勁兒。
“顧大專家發話,這點要求哪還能難住咱?現成的就有!眼下手邊就凍著好大一坨新鮮熱乎,剛放倒的一頭大老虎!”
“家裡地窖的鹽壇子裡還存著百十斤熊瞎子肉,特意給你留了最鮮嫩肥厚的一對前掌呢!”
他話鋒一轉,帶著點調侃促狹的味道。
“這不,又聽說咱們縣醫院這次大手筆,周大隊長他爹特意從省城軍區醫院請來了一位賊拉厲害,技術頂呱呱的年輕女專家,手藝精絕。”
“模樣聽說更出挑得沒邊,我一琢磨,保準就是你顧大夫!”
“於是二話不說,拎著家夥又摸黑鑽了一趟山,專門給你這位救命恩人淘摸謝禮去了。”
“嘿,誰承想手氣背了點,正巧碰上溝裡那隻熊瞎子剛鑽出洞,還沒睡利索……”
“碰上熊了?傷著哪兒沒有?”顧勝男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得無影無蹤。
眼神變得如同精密的手術探照燈,迅疾而細致地從林陽布滿風霜的臉龐、到全身的衣褲,乃至沾滿雪泥塵土的厚棉鞋。
通通掃描了一遍,沒發現包紮或是明顯的血漬破口。
看他氣色紅潤,眼神清亮,精神頭兒十足,那懸到嗓子眼的心才緩緩放下,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行了!彆在這兒傻站著了,走廊裡穿堂風灌著,進屋暖和暖和再說!”
顧勝男這間臨時安排的單人宿舍麵積不大,卻難得地非常暖和。
靠牆角生著一個鑄鐵的老式煤爐子,爐膛裡通紅的煤塊劈啪作響,躥起幽藍色的火苗,貪婪地舔舐著架在上麵,已經燒得黝黑的鐵皮水壺壺底。
水壺蓋子被沸騰的水汽頂得“噗噗”直跳,散發著滾滾熱霧,硬生生將門外滲骨侵髓的寒氣隔絕在外。
林陽依言坐下,竹筒倒豆子般把靠山屯這一上午發生的變故,連同死人溝遭遇老虎的驚險詳細講了一遍。
他刻意模糊了張繼生開槍時自己如何閃避的細節,以及自己如何硬抗下老虎瀕死前那一撞的關鍵部分。
講述的重點,落在了被猛虎龐大身軀猛烈衝擊時的凶險萬狀,以及後來如何費儘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將死虎引下山溝的狼狽與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