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子……”
顧勝男的眼神裡充滿了不加掩飾的驚奇與濃厚的探詢,隔著門簾看向外間那忙碌而模糊的身影。
“你對國外的風土人情,了解的深度似乎……遠不止道聽途說的皮毛?是讀過很多這方麵的書籍,還是……”
她的話語中雖充滿猜測,卻唯獨沒有半分想到林陽真有可能邁出國門的念頭。
在當時的鄉村社會,出國無異於登天。
林陽正用厚實的刀背麻利地拍開蒜瓣,頭也沒抬,語氣自然得像在談論地裡的收成。
“我家那是正經的根正苗紅幾代貧農,往上數八輩子都是土裡刨食兒的泥腿子,出哪門子洋?”
“國外啥花花世界,全靠湊在人群裡聽人家掰扯新鮮。”
“就上個月,咱縣裡辦了個海外華人回鄉探親交流會,請了位南洋回來的老華僑。”
“我這人天生愛湊熱鬨聽稀奇,前後跟著蹭聽了幾回,可勁兒纏著老爺子問東問西。”
他無比流暢地拋出了這個預設好的說辭,用前世的廣博見聞不著痕跡地將這個理由填補得天衣無縫。
顧勝男心頭卻愈發覺得林陽身上有種難以言喻的奇異魅力。
他談吐間邏輯異常清晰嚴謹,眼界開闊得遠超其生長環境。
甚至隱隱透出一種超越其身份,帶有沉穩氣度與深邃洞察力的成熟感。
林陽特意表明自己僅僅是高中畢業,然後便因家境窘迫早早輟學歸家務農。
他甚至半真半假地道出了其中苦衷,不忍心看著日漸佝僂蒼老的雙親,在窮山惡水中孤軍奮戰,壓彎脊梁……
這份浸染著泥土氣息,樸實卻厚重如山嶽的孝心,更在顧勝男心底添上了一筆濃墨重彩的敬重與難言的疼惜。
在林陽的一番操持之下,那張略顯簡陋的小方桌上很快擺得滿滿當當。
一小盆湯汁濃稠微褐,香氣濃烈得幾乎要掀開屋頂的野蘑菇燉飛龍。
一盤赤紅油亮,炸得骨酥肉透,點綴著碧綠蔥花和焦黃油亮辣椒絲的乾煸江鰉魚段。
一碗色澤金黃油亮,飽滿玉米粒間點綴著烤得微微焦黃的鬆子仁,閃著誘人油光的鬆仁玉米。
還有幾個在灶邊烤得白胖暄騰,散發著麥香與濃鬱豬肉油脂焦香的豬肉大蔥包子。
顧勝男用筷子夾起一小撮鬆仁玉米送入口中。
香甜的玉米粒,混合著堅果特有的油脂焦香,與脆爽鬆仁在舌尖化開……
讓她那雙清冷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唇邊漾開一份真實而滿足的笑意。
再舀起一勺湯汁,湯裡沉著幾塊嫩滑的飛龍肉和軟韌鮮香的鬆蘑。
那極致鮮活、醇厚得仿佛凝縮了整座山林自然精華的味道直衝味蕾深處,讓她幾乎要喟歎出聲。
這鮮美,竟讓人有將舌頭一並吞咽下去的衝動!
兩人圍坐在爐火邊的小方桌前,借著爐膛內明滅跳動的火光和食物蒸騰繚繞的熱氣,邊吃邊聊。
話題如同窗外無邊無際的雪原,天高海闊,恣意馳騁。
從海外都市的璀璨繁華與怪誕荒謬,聊到新中國初建那百廢待興、篳路藍縷的艱辛創業歲月。
再說到眼下廣大農村缺醫少藥,人畜同處一室的極端困頓局麵……
越是深談,兩人越是發現彼此的思路如同兩條清澈的溪流,在精神層麵上無聲彙合,碰撞出默契的回響。
林陽口角生風,言語間既活潑生動充滿山野俚俗的鮮活趣味,又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與他“普通農民”身份判若雲泥的廣博見識與深邃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