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林陽年輕氣盛,聽了這事壓不住胸中那口邪火,血氣上頭就敢跑去找那群街溜子算賬。
那些人,都是縣裡有名的滾刀肉、臭狗皮膏藥,心黑手狠不講理。
林陽孤身去了,肯定要吃虧,說不定還得惹出更大的亂子。
李建華趕緊轉過頭,對著林陽用力擠出一個寬慰的笑容,甚至還刻意放緩了語氣,顯得有些過於輕鬆:
“陽子,甭聽你妹子瞎咋呼!其實……也是爹晌午那會兒開車有點點背。”
“車快開到運輸隊門口那條窄道,那角度是個死角,是真瞅不見!”
“不小心……真就……哎,後輪子邊上好像真蹭著個破筐爛麻袋啥的,底下有個人腳正好在那放著……”
“輪子好像真……碾著他大腳趾頭了!傷著了點皮。咱賠點錢,能把事情順當平了,算咱運氣不賴!”
“你琢磨琢磨,要是真不走運,一下子把人家腳骨徹底給軋碎了,那人指定得賴上我一輩子。”
“訛我養老送終,那才真叫捅破天的大麻煩!三十塊了賬,是便宜了!”
林陽看著李建華那極力掩飾,眼神深處卻藏不住後怕和憋屈的神情,又想起剛才他那青紫色的嘴唇和眉間難以舒展的鬱結,心裡早就有了定論。
他臉上沒露出任何異樣,反而點了點頭,語氣帶著幾分順著話茬的理解:
“哦,是車軲轆真軋著人家腳了啊?爹,您真……親手摸過?確實看著腳骨傷著了?腫得老高?”
李建華見林陽似乎信了,心裡稍稍一鬆,隻怕他起疑心硬要尋根問底去出頭,趕緊加重語氣肯定道,描述得活靈活現:
“那還能有假?!我聽見動靜不對,趕緊就一腳踩死了刹車!親自下的車,蹲在那看得真真兒的!”
“那人抱著腳嚎得像殺豬!那大腳趾頭……嘖,真讓那輪子邊兒給碾了下……”
“雖然沒斷吧,但也破皮滲血了,當時就腫得像個……像個剛出鍋的黑麵發糕!”
林陽“哦”了一聲,臉上做出恍然大悟又帶點慶幸的樣子:
“要真傷成那樣,破了腫了,是挺疼挺麻煩的,那咱家賠三十塊錢……細想想,醫藥費加營養費啥的,確實也算不上多。”
他拿起那瓶北大倉,在炕沿邊拿過兩個酒盅,穩穩當當給李建華麵前的藍邊白瓷酒盅倒滿,清冽的酒香彌漫開來。
“來,爹,外頭冷得邪乎,剛又在院子裡灌了冷風,咱先暖暖乎乎整一盅。”
話題很快被林陽不著痕跡地引開,聊起了磚窯廠的進展勢頭和村裡新近發生的幾件新鮮事。
但他心裡,已然拿定了主意。
等回頭抽個空去了縣城,必須得去找虎子兄弟細細打聽一番。
看看到底是縣城裡哪個不知死活的大混子潑皮頭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堂堂縣運輸隊的大門口,玩這種下三濫的訛人把戲。
他可不相信,解放卡車壓了腳,隻是破皮腫了點,隻要三十塊就能把這事輕輕揭過去。
老丈人嘴上那傷,分明是憋氣上火憋出來的,那幫賴子,怕不是還動手拉扯了……
林陽陪著李建華,酒著實沒少喝,自己卻半點醉意也無。
他心裡清楚,就憑自家這身板,再灌下去一斤也扛得住。
要是挪到幾十年後,光憑這點,在生意場上就能橫著走。
種花家這酒桌上的規矩,那可真是深不見底的學問。
可眼下這本事,偏偏派不上多大正經用場。
尋常莊戶人家,逢年過節能抿幾盅自家釀的地瓜燒、高粱酒,就算頂天的排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