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急切問租金的老隊長,立刻像聽懂了號令般,把胸脯拍得山響,聲如洪鐘:
“對頭!老村長說得一字在理!誰他娘的敢在窯廠裡炸刺兒,給陽子兄弟抹黑,給蓮花村這塊招牌抹屎,俺們老少爺們第一個就不答應!不把他胳膊腿卸了也得給他塞豬圈裡去!”
“就是!做人得長良心,得知道啥叫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對!咱老林家可出過舉人老爺,可乾不出靠山屯那幫混賬羔子吃裡扒外的下作事!”
……
屋子裡瞬間群情激憤,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唾沫星子在煤油燈光下亂飛。
在窯廠這關係到自家屋前灶後,婆娘娃娃飯碗的重大利益麵前,整個蓮花村上下凝聚得如同一塊剛從洪爐裡鍛打出來的鐵板,堅不可摧!
林陽看著眼前這一張張因為激動,興奮和對未來美好生活的無限憧憬而漲得紫紅發亮的臉孔……
一雙雙眼睛裡閃爍著純粹而又樸實的決心……
胸膛裡那點因靠山屯風波而積攢的寒意,被這股熱氣騰騰的鄉土溫情一點點驅散,焐熱。
一絲由衷的,帶著疲憊過後終於落地的輕鬆笑容,在他年輕的臉上慢慢漾開。
蓮花村人,平日裡也有點小摳門,鄰裡間紅個臉鬨個彆扭也免不了,甚至也出過像王老五那種好吃懶做的“鬼見愁”。
可骨子裡,村頭的老劉家和村尾的林寡婦家,大多數人家還是講究個親幫親,鄰幫鄰,擰成一股繩。
這股子眾誌成城的勁兒,才是他林陽敢在這個貧瘠的山溝裡放手一搏,也堅信能乾出一番事業的最厚實,最溫暖的底氣!
眼見著林陽陷入了沉默,剛才還像燒開水的鍋一般喧騰的隊部,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隻有煤油燈芯燃燒時持續不斷的嗶啵聲,還有無數壓抑著的,粗重急促的呼吸聲,交織在濃得化不開的旱煙味裡。
“那……那……咱總得自己個兒議出個數兒啊!”
一直蹲在牆角翻小本子的生產二隊老會計,終於忍不住推了推鼻梁上滑到鼻尖的老花鏡,用他那略帶沙啞,小心翼翼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麵前攤開的賬本破舊不堪,密密麻麻記著些歪扭的數字和符號,手裡的鉛筆頭短得幾乎捏不住。
“陽子說不參與,那咱自個兒就得爭氣,把這事議出個子醜寅卯來!”
“反正那塊亂石崗子加粘土地……”
他眯縫著老眼,在本子密密麻麻的陳年舊賬裡來回翻找,手指頭沾了點唾沫搓撚著紙頁。
“就……就咱先前跟靠山屯分得利落的那一大片坡地,合著攏共……有……有……”
他一邊含糊地念著,一邊點著本子上的墨點。
“老孫頭!一百二十畝多點!具體得去丈量!不過靠眼睛估摸也差不離!”
旁邊有人忍不住低聲提醒了一句。
“對!對!一百二十畝上下!隻多不少!”老會計點點頭,下意識地舔了舔發乾的嘴唇,“都是些鬼見愁的石頭蛋子,不長好莊稼的貧瘠黑泥巴地。”
“八爺和陽子租過去辦廠子,那是化腐朽為神奇的天大好事。”
“可話又說回來……咱也不能白給啊,這終究是集體家底,是祖輩留下的基業不是?”
“大家夥兒敞開了議議,看看……看這個租金,填個多少數兒合適?”
“嘶——”
屋內響起一片倒抽涼氣的細微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