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硬地提起油紙包,又晃了晃胳膊下的布,“看,阿兄帶了栗粉糕,還有布……”
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是解元的賞賜,隻是……隻夠做件薄襖,得……得拆舊衣絮棉。”
陸昭若哪裡顧得上這些,她剛觸碰了一下他的手臂,像是碰到冰疙瘩,肯定在雪裡站了許久。
她喉嚨酸澀,聲音發顫:“怎麼不走正門?乾嘛在後門這裡站著。”
陸伯宏憨厚一笑:“後門近,省得繞路。”
說著,鼻翼不自然地抽了抽。
陸昭若心尖一揪。
從小到大,他撒謊時總會不自覺地抽鼻子。
“這次的栗粉糕比上幾回多。”
他笨拙地補充:“夠你吃好些日子,吃完了,阿兄再給你送。”
上幾回?
她從未收到過什麼栗粉糕。
前世,她跟兄長關係甚好,但是自從嫁給了沈家,兄長很少來看望,以為疏遠了,如今才明白,原來沈家連正門都不讓他進,連他捎的東西都敢昧下。
而這個傻子,怕她在夫家難做,竟硬生生咽下所有委屈。
陸昭若看向曹蒼頭。
曹蒼頭雖縮著脖子,渾濁的眼珠卻滴溜溜轉著:“老奴方才睡沉了,實在沒聽見舅老爺叫門。”
陸昭若的目光並不銳利,卻像深潭般沉沉壓下來:“曹伯耳力倒是與年紀相稱,看來不適合看門了。”
她不再與這刁奴糾纏,轉而挽住陸伯宏凍得通紅的手腕:“阿兄,我正要去淨慈寺給舅姑祈福,雪深路滑,你陪我去可好?”
“哎!”
陸伯宏忙不迭點頭,卻又遲疑地看著懷中的布和糕點:“那這些……”
陸昭若:“一並帶著。”
轉過街角,陸昭若徑直走進裁縫鋪。
當三件厚實的新襖遞到手中時,陸伯宏愣住了:“不是說去……”
“自然不是去淨慈寺,而是想念你和雙親,想找個借口回家瞧瞧。”
她輕聲打斷,將一件石青色棉袍按在兄長胸前,“阿兄的冬衣還是上前年那件填絮都結塊的舊襖吧?”
陸伯宏慌忙推拒。
陸昭若眼圈卻倏地紅了。
前世,她嫁入沈家近十年,竟未曾給娘家捎過一件像樣的東西,直到後來沈家富貴了些,公婆的管束也鬆動了些,她終於備好了年禮,想著該接濟娘家了……
可是。
那天,卻是兄長的忌日。
陸昭若至今記得,前世兄長也是前些日考上武解元,一向溫和的陸父竟勃然大怒,死活不準他上京考武舉。
哪怕陸母一哭二鬨三上吊都無用。
孝順的兄長終究聽了父親的話,留在縣裡做了個小小的巡檢。
後來縣令的女兒看上了他。
那李念兒仗著縣令千金的身份,驕縱成性。
初時貪戀陸伯宏英武,待新鮮勁兒過了,便日日挑剔,嫌他沒有出息,隻配做一個小小的巡檢。
陸昭若依稀記得那晚,自己跪坐在兄長的病榻前,那個曾經赤手空拳就能製服驚馬的漢子,如今瘦得隻剩下一把嶙峋的骨頭,還強撐著扯出一個笑容:“小妹……彆哭……”
他的目光忽然變得異常清明,越過窗欞,直直望向東北方的天際:“我陸伯宏五歲習武,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為的就是有朝一日……”
突然,他猛地撐起身子,一口鮮血噴濺在被褥上,卻仍死死攥著床沿:“能持劍衛國,馬革裹屍,可如今這副筋骨……竟……竟爛在這方寸之地!”
他重重倒回枕上,眼中的火光漸漸熄滅,隻剩下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