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把舵,也沒有去看那些臉色慘白的手下。
他拿著一個用油布包裹的防水手電筒,親自站在船頭。
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前方那片用肉眼看去,毫無分彆的渾濁水麵。
“左三度,慢一點。”
“穩住,彆慌,水流是平的。”
“前方有暗流,彆怕,全速衝過去!”
他的聲音,始終保持著一種冷靜而清晰的語調。
老海已經完全放棄了自己的判斷。
他像一個提線木偶,機械地,卻又無比精準地執行著陳山的每一個指令。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世紀。
當船身在經曆了一次最劇烈,幾乎要將人拋出船外的顛簸之後,前方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忽然消失了。
豁然開朗。
一片廣闊無垠的,平靜的深藍色海域,如同一幅畫卷,在眾人眼前緩緩展開。
他們出來了。
他們竟然真的穿過了那條傳說中連海鬼都不敢走的“鬼門關”!
皎潔的月光,毫無遮攔地灑在海麵上。
回頭望去,香港那片曾經近在咫尺的璀璨燈火,已經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下,隻剩下一片朦朧的光暈。
死寂。
船上,先是長達十幾秒的死寂。
隨即。
“喔——!!”
一陣壓抑了許久,近乎瘋狂的歡呼,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
船上所有的漢子,都在笑,都在吼叫。
他們互相擁抱著,用拳頭擂著同伴的肩膀,用最粗俗的語言,宣泄著那種從地獄爬回人間的,死裡逃生的狂喜。
陳山沒有笑。
他隻是緩緩轉過身,看著那些因為激動而漲紅了臉的兄弟。
“全速前進。”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利劍,瞬間穿透了所有的歡呼與嘈雜。
“去澳門。”
……
海岸警務處,指揮室。
亨利·斯科特臉上那副智珠在握的從容,正在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一點地消失。
時間已經過了午夜一點。
他預想中的那條,藏著真正貨物的大魚,始終沒有出現。
兩個航道傳回來的報告,翻來覆去都隻有“鹹魚”這兩個字。
鹹魚。
又是鹹魚!
這兩個字,像兩記看不見,卻火辣辣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臉上。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從一開始,就落入了一個簡單到可笑的圈套。
聲東擊西?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不。
那全都是他自以為是的想象。
他就像一個站在舞台中央,自作聰明的傻瓜,被台下的對手牽著鼻子,圍著兩個根本不存在的目標,興致勃勃地轉了一整晚。
羞辱。
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住了他的心臟,瘋狂地啃噬著他的驕傲。
“啪!”
他手中的那隻,從倫敦帶來的上等骨瓷茶杯,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狼藉。
他猛地衝到通訊器前,一把奪過副官手中的話筒。
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那口優雅的牛津腔,此刻也因為情緒的失控而變得尖銳扭曲。
“給我查!”
“給我查清他們今晚所有的船隻動向!每一條!”
“立刻!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