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風,似乎格外溫柔。
陳山回到城寨染坊的時候,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他肩上那件屬於蘇晚晴的白色風衣,還殘留著淡淡的藥水味和她的體香,像一個不真實的夢。
“管我下半輩子的家。”
他對自己說出的這句話,感到一絲陌生,和一絲……前所未有的踏實。原來,那顆在刀口上舔血,早已百煉成鋼的心,也會有被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輕易融化的時候。
他推開二樓辦公室的門,鬼叔正坐在那張熟悉的太師椅上,麵前的茶已經涼透。
他似乎等了很久。
看到陳山肩上的女士風衣,鬼叔那雙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但隨即又恢複了往日的沉靜。
“回來了。”
“鬼叔。”陳山將風衣小心地疊好,放在一旁,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飲而儘。
“有事?”
鬼叔沒有回答,而是從懷裡,取出了一份用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文件,推到陳山麵前。
文件的分量很輕,但陳山接過時,卻感覺手腕一沉。
他打開油紙,裡麵是一張薄薄的信紙,上麵的字,是用鋼筆寫的,字跡瘦硬,力透紙背。沒有抬頭,沒有落款,隻有幾行簡短的命令。
陳山一字一句地看著,他看得很慢,仿佛每個字,都有千鈞之重。
鬼叔在一旁,用一種近乎耳語的音量,緩緩解釋。
“組織上,對你和遠東實業在香港的工作,給予了最高肯定。格裡芬事件的處理,堪稱典範。你團結了本地力量,利用了西方法律,保護了同誌,也站穩了腳跟。”
鬼叔頓了頓,語氣變得格外鄭重。
“經研究決定,從即日起,遠東實業將作為‘共和國在南方的工業與金融平台’。組織將賦予你更大的自主權,在不違反原則的前提下,你可以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資源,處理一切突發事件,無需事事請示。”
更大的自主權。
這六個字,像一顆驚雷,在陳山腦中炸響。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信任,也意味著責任。從今往後,他不再是衝鋒陷陣的棋子,而是坐鎮一方的棋手。他身後,將不再有手把手的指引,隻有一整個國家的期盼。
他繼續往下看。
信紙的後半段,提到了一個代號。
一個足以讓全世界為之震動的代號——“596工程”。
“國家要造自己的定海神針。”鬼叔的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清晰,“但我們底子薄,被西方全麵封鎖。很多核心技術,精密儀器,特殊材料,國內搞不到。香港,是唯一的口子。”
陳山的手指,在那幾行字上,輕輕摩挲。
“你的新任務,就是利用香港這個自由港的特殊地位,為‘596工程’,建立一條穩定、隱秘的‘生命線’。負責采購和運輸,那些在禁運名單上的,我們急需的一切。”
“這條線,不能斷。這條線,不能暴露。”
鬼叔看著陳山,目光裡有期許,有擔憂,更有托付生死的沉重。
“小山,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你麵對的,將不再是九龍城寨的爛仔,也不是格裡芬那樣的警察。你的對手,是所有西方國家在香港布下的情報網絡。這是在刀尖上,為國家重建筋骨。”
辦公室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窗外,天光漸亮,城寨裡傳來了第一聲雞鳴,小販們推著木板車出門的軲轆聲,也由遠及近。那是香港新的一天,在喧囂與生機中,蘇醒了。
可陳山卻覺得,自己的世界,被這一紙命令,徹底顛覆。
江湖恩怨,商業鬥爭……他之前引以為傲的那些手段和謀劃,在“國家博弈”這四個字麵前,渺小得就像塵埃。
他忽然想起了錢振聲那張滿是傷疤的臉。
想起了老孟那雙憨厚卻藏著銳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