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李響那隻殘缺卻依舊有力的手。
他終於明白,組織上為什麼要把這樣一群百戰餘生的“怪物”送到他身邊。他們不是來幫他打打殺殺,爭奪地盤的。他們是這條“生命線”上,最鋒利的尖刀,和最堅固的盾牌。
他也想起了王虎。那個愣頭青,憑著一腔義氣就敢為他扛下所有罪名。他是這條線的地基,是紮根在香港市井裡,最不起眼,卻也最可靠的石頭。
他還想起了蘇明哲在法庭上,那副雲淡風輕,卻攪動風雲的模樣。那是能保護這條線的“規矩”。
最後,他的腦海裡,浮現出蘇晚晴在工地上,抬頭問他“診所的院長,還招人嗎”的樣子。她的眼睛裡,有光。
那是他想守護的,人間煙火。
原來,在他自己都還未曾察覺的時候,他已經將所有的棋子,都擺在了最關鍵的位置上。隻是他以為,自己要下的是一盤香港的棋。
而現在,鬼叔告訴他,棋盤,是整個世界。
“我明白了。”
陳山將那張信紙,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好,貼身收起。
他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波瀾。但鬼叔知道,從這一刻起,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已經完成了最後的蛻變。
……
下午。
遠東實業的染坊和紡織廠裡,機器轟鳴,熱火朝天。
陳山站在新建廠房二樓的鐵架走廊上,俯瞰著下麵的一切。
幾百名工人,在各自的崗位上忙碌著。汗水順著他們的臉頰流下,滴進轟鳴的機器和翻滾的布料裡。空氣中,彌漫著機油、棉塵和染料混合在一起的,充滿生命力的味道。
梁文輝跟在他身後,正興奮地彙報著。
“山哥,咱們的新生產線一開,產量翻了三倍!英國那邊的訂單,已經排到明年了!霍東升那邊也傳話回來,南洋的幾個大老板,都想跟我們合作!”
“學校那邊,下個月就能封頂。醫院的主體結構也快了。報紙上都說,您是‘九龍城寨的希望’!”
陳山靜靜地聽著,目光卻沒有焦點。
在他的視野裡,這些轟鳴的機器,不再是印鈔機。
它們是掩護,是偽裝。
這些來來往往的貨車,運送的也不僅僅是布料。
它們將成為輸送血液的血管,將那些被嚴密封鎖的“養分”,源源不斷地送回那個需要它們的,虛弱卻偉大的母體。
他看著下麵那些鮮活的,充滿乾勁的麵孔,仿佛看到了一座工業帝國,正在這片曾經的廢墟之上,冉冉升起。
而他,就是這座帝國的王。
一個孤獨的,行走在光明與黑暗邊界的,無冕之王。
他忽然開口,問了一個和生意毫不相乾的問題。
“文輝,你覺得,這世上最貴的,是什麼東西?”
梁文輝愣了一下,撓了撓頭:“最貴的?半山的彆墅?”
陳山笑了笑,沒有回答。
他轉過身,背靠著欄杆,點燃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將煙霧緩緩吐向天空。
最貴的,是希望。
比希望更貴的,是承載著一個國家希望的,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