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叔像是有些累了,聲音低沉下來,“‘新同樂’,都是唱戲的武師,他們借著四處巡演,幫著傳遞情報。”
“最特彆的,是‘敬義堂’。”
鬼叔看向陳山,目光深邃,“他們跟警隊裡的華裔警察有聯係,能偷到日本憲兵隊的行動計劃,救了不少要被槍斃的誌士。”
陳山抬起頭:“警察裡,也有自己人?”
“有太陽的地方,就有影子。”
鬼叔淡淡地說,“有人穿上那身皮,是為了吃飯。有人,是為了把那身皮,染成自己想要的顏色。”
辦公室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番話,為陳山打開了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香港的裡世界。
一個由忠誠與背叛、利益與大義、鮮血與黃金交織而成的,真正的江湖。
“鬼叔,”陳山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這些人,聽起來,個個都是民族英雄。”
“英雄?”
鬼叔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小山,你要記住。
他們救人,可能是出於民族大義。
但他們走私,也是為了賺錢。
他們打日本人,是為了搶回自己的地盤。
他們甚至會為了爭一條街的控製權,自己人打自己人。
四三年那次‘和字頭內訌’,死的人不比日本人殺的少。”
“他們是狼。餓了會吃人,但也會為了守住自己的狼窩,去跟老虎拚命。”
鬼叔把茶壺推到陳山麵前。
“你要用他們,就不能隻跟他們講‘大義’。狼,隻認兩樣東西。”
“哪兩樣?”
“能填飽肚子的肉,和比它更狠的狼。”
陳山懂了。
他需要成為那隻頭狼。
他端起茶杯,滾燙的茶水入喉,驅散了心中最後的一絲迷茫。
就在他以為這堂課已經結束時,鬼叔卻用一種更加凝重的語氣,續上了最後一課。
“香港這片林子裡,不隻有我們剛才說的這些狼。”
鬼叔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牆壁,看到了某些潛藏在陰影裡的東西。“還有一群,是四九年之後,從大陸跑過來的。他們不叫字頭,他們叫‘堆’。”
“十四K。”
鬼叔說出這個名字時,辦公室裡的空氣似乎都冷了幾分。
“國民黨的殘部。當年帶頭的大哥,是軍統的少將。他們來香港,不是為了討生活,是為了‘反攻’。骨子裡,就跟我們是死敵。”
“深水埗的‘忠字堆’,銅鑼灣的‘毅字堆’,是他們的大本營。
這些人,受過正規軍事訓練,懂情報,懂暗殺,手段比本地的社團毒辣得多。
去年,紡織工會的那個姓劉的主席,在街上被人用冰錐捅死,就是‘忠字堆’乾的。”
陳山畫著圈的手指,停住了。
姓劉的工會主席,他有印象。
那是組織在外圍發展的積極分子,為人耿直,在工人裡很有號召力。他的死,當時被警方定性為“江湖仇殺”,不了了之。
“他們不僅殺人,還往警隊裡塞人,專挑那些有案底,想往上爬的年輕人。
格裡芬這次對你動手,背後有沒有他們的影子,很難說。”
鬼叔的每一句話,都在陳山已經構建好的棋盤上,投下了一片又一片的陰影。
“和字頭那些狼,你要的是他們的肉,所以能談。但這群狼,要的是你的命。他們跟我們,沒得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