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理寺看他一眼,暗歎一聲,說道:“我非有意為難你,隻是查案不容徇私。眼下想從你口中問的,已經都清楚了。無論如何,你得先吃口飯,讓自己有力氣配合調查。”
“多謝理寺好意。”他敷衍道,眼神忽而變得淩厲,盯著魏理寺扶牆起身,“理寺大人既問完,可否容晚輩也問上一問。常安副城的遺體在離開南境時已封棺,為何會出現在宮城之中?你們回城那麼多人跟隨,難道皆未發現異樣?皆道我是凶手,你們又在做什麼?南境距離都城千裡,且不說我的能力根本無法通達如此之遠,單憑‘困靈’軀體無言無思,卻步入宮城直至尋到城主書房,若無人引領,叫人如何信?”
魏理寺陡然抬眸,問道:“你是懷疑回城隊伍裡的人?”
“魏理寺,你不通星靈,所以我信你。但除你之外,回城一路無論看守或是打過照麵的靈人,都有嫌疑。是否有人單獨碰過常副城的遺棺?”
“逝者已逝,便無人多留意。棺蓋是從內部破壞,應是‘困靈’自己動的手。至於事發之時,我等回城一行正在林中休息,無人回城。”
“催動‘困靈’需消耗自身靈力,理寺一路回城,所見靈人可有異常?”
“戰事已平,沒有需要動用靈力之事。”
趙水沉默了。
眼下看來,唯有柳生澤是唯一的突破口。定是他與都城的人串通,隔絕星信掩蓋了常安副城犧牲的消息,暗害兄長。
可如今,他偏居一隅手持重兵,若問誰能不動一兵將他拿下……
趙水眉間抽動——
隻有他趙水自己了。
“你所問的,我已回答。今日的供狀我會如實呈上,代城主對你有心,但我不會偏頗,這天牢也會嚴加看守,一個來訪者都不會放進來。待三司會審,若證據鏈完整,即便代城主拋下職權想來救你,我也必會阻攔,將你依星律判罰!”
“理寺儘管調查。”趙水回道,苦笑一聲,“您放心,在她心中,維護星城的安穩遠比一個我重要千倍。她將此案交給你,也是為了一個真相。”
魏理寺的喉嚨動了動,想說什麼,但看趙水無心同他對話的模樣,又咽回去。
“趙將軍,好自為之。”
說完,他轉身離去,衣袍帶起一陣微風,吹動了趙水額前的亂發。
牢門再次鎖上,牢房中的燭火又昏暗下去。
趙水緩緩坐回稻草上,身體的每一寸都在疼痛,但更痛的是那顆已經千瘡百孔的心。他知道,倘若三司會審時還還沒有新的線索,等待他的將是同叛賊丁一一樣殘酷的刑罰,甚至,或許在他死前,都無法找出真正殺害兄長的凶手。
身體蜷縮成一團,像胎兒在母體中那樣尋求一絲虛假的安全感。趙水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地上劃著,心內隻有一個念想——“活著”。
活著,擒住柳生澤。
活著,嚴懲凶手為兄長報仇。
再苦再難,再為世人所唾棄,也要找機會活下去,直至找到真相。
接下來的幾天裡,魏理寺沒再來找過他。當然,也沒有包含他往日那些朋友們在內的任何人來看過他、或是問過話。
身處地下牢籠中,趙水已不知外麵黑夜白日的過了幾天,更不知道,此時外麵星城正為了他吵得不可開交——
一方麵,隨著流言掀起的恐懼在民間愈演愈烈,百姓們已聚集起來每日到衙門前示威,要求立即處置嫌犯趙水,並且要用前朝律例中的一條,“斬立決”,才能讓人心安。而另一邊,身處南境的柳生澤裝模作樣地每日一封書信寄來,為趙大將軍喊冤,數著種種疑點胡亂攀咬,幾乎把星門高官懷疑了個遍,還說若使功臣蒙冤受刑,幾萬將士便寒了心,恐難信服。
倘若趙水知曉,這個時候全城上下為他喊冤最積極的竟是柳生澤,一定覺得十分好笑。
不過他暫時沒有閒工夫思慮其他,三司會審迫在眉睫,這是他試探凶手最好的機會,也是唯一可以脫身的契機。因此他沒日沒夜地蹲身用稻草在地上擺出一個個名字,盤算著每一個名字在城主遇害之事中身處的位置、獲得的利弊,以及與柳生澤的關聯。
同時他也計算著三司會審會動用的兵力,和參與會審的星門大臣,估量自己萬不得已下逃脫的概率與時機。
“付門主。”趙水取了根長稻草放在這串名字底下,當做劃了一橫重點。這位是對他招數功力最熟悉,也是他完全無法與之抗衡的一位。“倘若借錚兒之側躲避……”他想到付錚,胸口不由得一陣悶痛。
“其次是玉衡、搖光兩位門主。”稻尖在“搖光”處停住。
他們一門行事向來衝動不計後果,是會為了攔住他而不顧自身性命的那種,很是棘手。更何況,他們的副門主,與兄長從小一起長大的衛連,定是恨極了他,怕是恨不得當場要將他扒皮抽筋,若想躲過他,隻怕不易……
“嗒、嗒。”
耳中突然傳來極有節奏的腳步聲,很輕,但步步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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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沉思的趙水被這聲響拉回神,才突然意識到,外麵的火光微弱了不少,而且他好像好久沒有聽到牢房外的其他動靜了。沒有了偶爾嫌犯來去的腳銬聲,也沒有看牢人的交談聲,唯一在動的,隻有他牢房角落裡不停吐絲的蜘蛛,以及剛剛響起的越靠越近的腳步聲——
現在又多了一道刀刃拖地而行的刺耳嘶鳴。
有人來了。
且來者不善。
趙水大臂一揮,身下生風將整齊排列的稻草吹開。枯草紛飛間,牢房的石門被緩緩往旁側推開,一個高大陰沉的身影從門後出現。
還未看清人,趙水先認出了他手持拖地的兵刃,不是刀,而是一彎戟勾,在橙黃的燭火下依舊泛著冷光。
是衛連!
趙水瞳孔驟縮,下一瞬,衛連將戟勾向上一拋,整個身子同時蹬地而起,雙掌握拳向他擊來。
“真是怕誰來誰。”趙水心道。
他繃緊臂膀上的肌肉,豎起手臂隔擋。拳肉相擊間,衝力襲來,他踮腳躺身往旁側躲過,起勢蓄力催動星靈。
也好,若是今日能先將他製服,三司會審上便少了層阻礙。
他雖然未和衛連交過手,但聽聞此人已近“與同”星階,且能擔兄長貼身護衛又領宮防軍職,實力定不容小覷。如今又引開牢中所有耳目,定是抱著必要他趙水死的決心前來。
因此趙水蓄滿力,先發製人衝著衛連腰腹襲擊。
強大的星靈旋風在不大的牢房中盤旋呼嘯,跟隨趙水的起身齊齊向衛連湧去,但對方沒有躲,而是雙目沉沉直盯趙水,再次遁地而起,從淩厲靈力中穿出,直衝趙水的麵中起勢握拳。
“他怎麼……”趙水驀地心中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