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傳來,隻見小七和阿蠻頂著風雪,一臉焦急地飛奔而來。他們顯然一直在附近等候,聽到動靜立刻趕了過來。
“花哥!你怎麼樣?”小七看到花癡開幾乎完全依靠菊英娥攙扶才能站立的模樣,嚇了一跳,連忙上前和菊英娥一起架住他。
阿蠻雖然沒說話,但眼中也充滿了擔憂,他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尤其是冰窟出口的方向,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短刃上。
“我……沒事,”花癡開看到夥伴,心中稍安,“屠萬仞……已經走了。”
“走了?”小七一愣,看了看花癡開的狀態,又看了看並無明顯外傷的菊英娥,疑惑道,“那……結果怎麼樣?”
“回去……再說。”花癡開虛弱地搖了搖頭,他現在沒有精力解釋太多。
小七和阿蠻見狀,也不再追問。阿蠻主動蹲下身,將寬闊的後背朝向花癡開:“花哥,我背你下山。”
花癡開此刻也顧不得客氣,在小七和菊英娥的幫助下,伏在了阿蠻厚實溫暖的背上。阿蠻穩穩地站起身,邁開大步朝著下山的方向走去。小七和菊英娥緊隨其後,警惕地護衛在兩側。
下山的路比上山時更加艱難。風雪似乎更大了,能見度很低。阿蠻雖然力氣大,但背著一個人在冰雪覆蓋的崎嶇山路上行走,也極為吃力,每一步都踩得積雪咯吱作響。
花癡開伏在阿蠻背上,意識有些模糊。體內煞氣的衝突並未因為離開屠萬仞而平息,反而因為他的虛弱而更加肆虐。冰冷與灼熱兩股氣流在經脈中亂竄,如同脫韁的野馬,不斷衝擊著他的意誌防線。腦海中,父親慘死的畫麵、母親流淚的眼睛、屠萬仞冰冷的話語、以及“財神”、“慧眼”這些陌生的代號交織閃現。
“運之脈絡……財神……慧眼……”
他喃喃著,劇烈的頭痛讓他幾乎無法思考。
“癡開,堅持住!彆睡!”菊英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哭腔和無比的焦急。
小七也在旁邊不斷鼓氣:“花哥,馬上就下山了!找到鎮子就有郎中了!”
花癡開能感覺到他們的擔憂,他想回應,卻發不出清晰的聲音。隻能勉強集中殘存的意誌,一遍又一遍地默誦“不動明王心經”的心法,試圖安撫體內狂暴的煞氣。但那心經此刻運轉起來,也如同陷入泥沼,晦澀艱難。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花癡開感覺自己快要被那冰火兩重天的痛苦吞噬時,阿蠻終於停下了腳步。
“到了!”小七的聲音帶著如釋重負。
花癡開勉強抬起頭,透過朦朧的視線,看到前方出現了隱約的燈火,似乎是一個位於山腳下的小小村落。
阿蠻加快腳步,朝著村口最近的一間亮著昏黃油燈的木屋走去。小七搶先一步上前敲門。
開門的是一個穿著厚實皮襖、滿臉皺紋的老獵人,他驚訝地看著門外這群不速之客。
“老人家,行行好,我兄長受了重傷,需要個地方休息,求您幫幫忙!”小七連忙拱手,語氣急切。
老獵人看了看被阿蠻背著、臉色慘白如紙的花癡開,又看了看滿臉焦灼的菊英娥,猶豫了一下,還是側身讓開了門:“快進來吧,外麵冷。”
一行人連忙進了屋。屋內陳設簡陋,但比外麵暖和多了。阿蠻小心翼翼地將花癡開放到土炕上,菊英娥立刻上前,用厚厚的皮褥子將他裹緊。
“他這是……”老獵人湊過來看了看,皺眉道,“不像外傷,是得了急症?還是……”
“是舊疾複發,加上受了風寒。”菊英娥連忙解釋,不敢透露實情,“老人家,您這裡可有熱水?再有沒有什麼能安神緩解疼痛的草藥?”
老獵人點了點頭:“熱水有,草藥……我平時打獵備了一些金瘡藥和驅寒的薑草,不知道對不對症。”說著,他便去灶台邊生火加熱水。
小七和阿蠻幫忙打下手,菊英娥則坐在炕邊,緊緊握著花癡開的手,不停地低聲呼喚著他,生怕他意識徹底沉淪。
花癡開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在無邊無際的冰海和烈焰地獄中沉浮。屠萬仞那精純冰冷的煞氣如同附骨之疽,不斷侵蝕著他的經脈,而他自己強行催穀“不動明王心經”反擊所引動的內火,又在不斷灼燒他的五臟六腑。兩種力量以他的身體為戰場,進行著殘酷的拉鋸戰。
更可怕的是精神層麵的衝擊。與屠萬仞這種煞氣凝練如實質的高手對熬,不僅僅是力量的比拚,更是意誌和心神的直接碰撞。屠萬仞煞氣中蘊含的無數負麵情緒碎片,如同病毒般侵入他的意識,試圖汙染他的精神核心。若非他自幼被夜郎七以各種方式磨礪意誌,又在“癡態”下心思純粹,恐怕早在對熬中就已經心神失守,變成瘋子或白癡。
但此刻,後遺症爆發了。
各種幻聽、幻視不斷出現。他時而感覺自己回到了夜郎府,正在承受夜郎七嚴苛的“熬煞”訓練,痛不欲生;時而又仿佛置身於父親被害的那個血腥夜晚,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時而又看到“財神”那張模糊不清的臉,帶著嘲弄的冷笑;時而又聽到“慧眼”那無處不在的、冰冷的觀測聲……
他的身體開始無意識地痙攣,額頭滲出大顆大顆的冷汗,嘴唇翕動,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
“千手……爹……”
“運……脈絡……”
“財神……慧眼……”
“小心……眼睛……”
菊英娥聽著兒子痛苦的囈語,心如刀絞,淚水止不住地流淌。她知道,這是心神受損極重的表現。
老獵人端來了熱水和搗碎的薑草。菊英娥小心翼翼地喂花癡開喝下一些熱水,又將薑草敷在他的額頭和手腕處,希望能起到一點驅寒安神的作用。
“他這情況,看起來很凶險啊。”老獵人歎了口氣,“我們這窮鄉僻壤,沒有好郎中,最近的鎮子也得走大半天的山路。這天氣……”
言下之意,想要尋求有效的醫療救助,極其困難。
小七和阿蠻也麵露難色。他們身上帶的也隻是尋常金瘡藥,對內傷和心神之損根本無效。
“隻能靠花哥自己撐過去了。”小七握緊了拳頭,眼中滿是無力感。
就在這時,花癡開體內的兩股煞氣似乎達到了某個臨界點,衝突驟然加劇!他猛地身體一弓,噴出一小口暗紅色的淤血,整個人劇烈地抽搐起來,氣息瞬間變得極其微弱。
“癡開!”
“花哥!”
菊英娥和小七嚇得魂飛魄散。
就在這危急關頭,花癡開那幾乎被痛苦和幻象淹沒的意識深處,一點微光驟然亮起。
那是“不動明王心經”最核心的意蘊——不動不搖,如如明王。
夜郎七嚴厲的教誨仿佛在耳邊響起:“癡兒,記住!熬煞之苦,如同煉獄焚身!但心燈不滅,明王自現!外煞如潮,我心如磐!一切痛苦,皆是虛妄!一切幻象,皆是魔考!守住本心,方見真如!”
父親花千手那模糊而溫暖的身影也仿佛出現在眼前,帶著鼓勵的眼神,將他推向那無儘賭局的道路。
還有母親菊英娥那十幾年如一日的思念與淚水……
夥伴小七、阿蠻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扶持……
以及……那隱藏在“癡態”之下,從未熄滅的,為父報仇、探尋真相的熊熊火焰!
“我不能……倒在這裡……”
一股強烈的求生欲和意誌力,如同被壓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反彈!
他不再試圖去強行控製、驅散那兩股狂暴的煞氣,而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包容與冷靜,去“觀照”它們。如同明王端坐,觀世間紛擾,而不為所動。
意念沉入那如同戰場般的經脈,不再對抗,而是引導。以“不動明王心經”的心法為根基,將那冰寒煞氣視為淬煉意誌的寒冰,將那灼熱內火視為鍛煉精神的烈火。
冰與火的煎熬依舊,但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似乎漸漸剝離了一層外殼,顯露出其本質——那是一種極致的磨礪。
他緊守靈台最後一點清明,如同暴風雨中搖曳卻始終不滅的燈塔。
漸漸地,那原本狂暴亂竄的冰火煞氣,似乎在這種“觀照”與“引導”下,變得溫順了一些。雖然依舊在衝突、在磨合,但不再是以毀滅他的身體為目標,反而像是在以一種殘酷的方式,拓寬著他的經脈,錘煉著他的精神。
不知過了多久,當花癡開再次睜開雙眼時,窗外已是天色微明。
風雪似乎停了。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難以言喻的疲憊,仿佛每一個細胞都耗儘了能量。但緊接著,他便察覺到身體內部的不同。
經脈依舊傳來陣陣刺痛和空虛感,那是過度消耗的後遺症。但那種冰火交織、幾乎要將他撕裂的劇烈衝突感,已經大大減輕。兩股煞氣雖然未能融合,卻似乎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如同兩條疲憊的惡龍,暫時蟄伏了下來。
而他的精神,雖然同樣疲憊,卻有一種被洗滌過的清澈感。之前那些紛亂的幻象和囈語已經消失,腦海中的念頭變得清晰而堅定。
他微微動了動手指。
“癡開!你醒了?!”一直守在炕邊,幾乎一夜未合眼的菊英娥立刻察覺,驚喜地低呼出聲。
趴在桌邊打盹的小七和阿蠻也立刻驚醒,圍了過來。
“花哥!你感覺怎麼樣?”小七急切地問道。
花癡開看著母親布滿血絲的雙眼和夥伴們擔憂的麵容,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嘗試開口,聲音依舊沙啞乾澀,卻比之前多了幾分力氣:“好……多了。讓你們……擔心了。”
他能感覺到,雖然傷勢依舊沉重,需要長時間調養,但最危險的關頭,已經過去了。這次與屠萬仞的極限對熬,雖然險些要了他的命,但也讓他對“熬煞”和“不動明王心經”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和突破。他的意誌,經曆了一次徹底的千錘百煉。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菊英娥喜極而泣,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額頭,感覺溫度正常了許多,終於稍稍放下心來。
花癡開緩緩吸了一口氣,冰冷卻清新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劫後餘生的真實感。他的眼神逐漸聚焦,變得銳利而深沉。
屠萬仞的話語再次在腦海中清晰回響——
“財神”、“慧眼”、“運之脈絡”……
新的目標,已經鎖定。
前方的路,依舊布滿荊棘,強敵環伺。但此刻,花癡開的心中,沒有恐懼,隻有一片冰冷的平靜,以及更加熾烈的決心。
他看向母親和夥伴,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我們……該去找‘財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