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鬼市”,喧囂並未減退,反而透出一種更深沉、更肆無忌憚的活力。燈籠的光芒在氤氳的水汽和煙霧中扭曲,將人影拉長成鬼魅般的形狀。“沉舟賭坊”是這片地下湖泊區域規模最大的幾家賭場之一,位於一座巨大的、半沉入水中的古老船骸基礎上擴建而成,木質結構上滿是水漬和苔蘚的痕跡,仿佛隨時會徹底沉入這漆黑的水域。
花癡開——此刻是易容後的“啞客”,戴著寬簷鬥笠,遮住了大半麵容,跟著石荊,沉默地穿過賭坊喧鬨的前廳。前廳人聲鼎沸,各種賭具的碰撞聲、賭徒的狂呼與哀嚎、莊家冰冷的報點數聲交織在一起,空氣裡彌漫著濃烈的煙草、汗水和酒精的味道,還有一種賭徒身上特有的、混合了貪婪與絕望的亢奮氣息。
他們沒有在前廳停留,徑直走向後方更為僻靜的區域。穿過幾條有護衛把守的狹窄通道,來到一扇厚重的木門前,門上掛著一個斑駁的木牌,寫著“地字三號”。
石荊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房間內的氣氛與前廳截然不同。寬敞的廳內隻中央擺放著一張厚重的牌九桌,桌邊已坐了兩人。主位上的是一名身材矮壯、穿著錦緞短褂的中年男子,皮膚黝黑,眼神油滑,嘴角叼著一根牙簽,正有一下沒一下地剔著牙。他身後站著兩名膀大腰圓、氣息彪悍的護衛。此人便是“水龍幫”的小頭目,翻江鼠。
坐在翻江鼠下首的,是一個乾瘦的老者,穿著一身灰色的舊長衫,眼神半開半闔,手指枯瘦,正慢條斯理地搓著麵前的一副牌九,動作看似隨意,卻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這應該就是翻江鼠倚仗的賭術高手。
“石家小子,還以為你不敢來了。”翻江鼠看到石荊,嘿嘿一笑,露出被煙漬熏得發黃的牙齒,“怎麼,找了個啞巴當幫手?”他的目光落在花癡開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輕蔑。
石荊臉色不太好看,哼了一聲,在翻江鼠對麵坐下:“少廢話,翻江鼠,規矩照舊。開始吧。”
花癡開默默站在石荊側後方,如同一個真正的影子。他低垂著眼瞼,鬥笠的陰影將他所有的表情都隱藏起來,隻有偶爾從縫隙中透出的目光,冷靜地掃過牌桌、對手,以及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他注意到房間的四個角落各站著一名沉默的護衛,氣息沉穩,顯然都是好手。窗戶緊閉,唯一的出口就是他們進來的那扇門。
“好!爽快!”翻江鼠將牙簽吐在地上,“賭注,一千兩底,外加……那條‘晶鱗礦’新脈的勘測圖。”他拍了拍手,身後一名護衛將一個卷軸放在了桌邊。
石荊也從懷裡取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和一個密封的竹筒,放在自己麵前:“這是你要的錢,和……黑煞會最近人手調動的消息。”
賭注已下,氣氛瞬間緊繃起來。
牌局采用輪流坐莊製,首局由翻江鼠坐莊。那乾瘦老者手法嫻熟地洗牌、砌牌,骨牌與桌麵碰撞發出清脆而規律的聲響。他的動作不快,卻給人一種無懈可擊的感覺。
花癡開靜靜地看著。他的“千手觀音”根基在於極致的手速、精準的控製和對力道妙到毫巔的把握,但賭術並非隻有“快”和“巧”,更重要的是計算、心理博弈和對規則的極致利用。牌九,更側重於組合、概率和臨場判斷。
第一局,石荊坐閒家。翻江鼠的牌運似乎不錯,莊家牌麵頗大。石荊顯得有些緊張,額角滲出汗珠。他看向花癡開,眼神帶著詢問。
花癡開微微搖頭。這一局,牌麵已定,強行換牌或做手腳風險太高,而且那乾瘦老者的目光看似渾濁,實則一直若有若無地籠罩著整張牌桌,任何細微的小動作都可能被察覺。他需要更合適的時機。
果然,翻江鼠以一對“天牌”通殺,得意地收走了底注。
“石家小子,看來你請來的這位‘高人’,不怎麼說話,也不怎麼管用啊?”翻江鼠譏諷道。
石荊臉色鐵青,但沒有發作。
牌局繼續。輪到石荊坐莊時,花癡開動了。他依舊沉默地站在石荊身後,但在石荊砌牌、準備擲骰決定取牌順序的瞬間,他的手指在石荊的椅背上極輕微地、有節奏地敲擊了三下。
石荊身體微不可查地一頓,隨即像是隨意調整了一下擲骰的姿勢,手腕抖動,骰子飛出。點數落下,決定了取牌的位置。這一次,石荊拿到的牌組合極佳,輕鬆贏回了部分損失。
翻江鼠皺了皺眉,看了一眼身後的乾瘦老者。老者依舊半闔著眼,仿佛什麼都沒察覺。
接下來的幾局,成了無聲的較量。花癡開通過極其隱蔽的暗號——有時是呼吸頻率的細微變化,有時是腳尖朝向的調整,有時是手指在特定物品上短暫的停留——引導著石荊下注、叫牌、甚至在某些關鍵輪次,通過影響石荊擲骰的力道和角度,微妙地改變著取牌順序。
他的計算能力遠超常人,在“不動明王心經”的加持下,心神澄澈,能迅速判斷出牌堆中剩餘牌的大致分布和最優組合可能。他像是一個隱藏在幕後的棋手,通過石荊這個棋子,與翻江鼠和那乾瘦老者對弈。
那乾瘦老者顯然也非庸手,他幾次試圖通過更精妙的洗牌手法來控製牌序,或者通過觀察石荊和花癡開的細微反應來判斷虛實。但花癡開的“癡態”偽裝和此刻的絕對冷靜,讓他如同麵對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窺探不到任何波瀾。
牌局陷入膠著,互有輸贏。但總體趨勢,開始慢慢向石荊傾斜。翻江鼠臉上的得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煩躁和陰鷙。他身後的護衛也繃緊了身體,手按在了腰間的兵器上。
“最後一局,一把定輸贏!”翻江鼠將麵前所剩的銀票和那個卷軸猛地推到桌子中央,眼神凶狠地盯著石荊,“敢不敢?”
石荊深吸一口氣,看向花癡開。花癡開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好!”石荊也將所有賭注推上。
氣氛凝固到了極點。最後一局,由翻江鼠坐莊。乾瘦老者洗牌的動作變得異常緩慢而凝重,每一張牌落下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他試圖將牌序徹底打亂,製造最大的不確定性。
骰子落下,取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