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岱剛把“采用”兩個字寫在稿簽上。
“蕭編,”許成軍往前湊了湊,“這稿子……真不用改?”
這話一出,編輯部裡的蒲扇聲都停了。
孔柔手裡的搪瓷缸差點磕在桌角,鄔錫康從翻譯稿裡抬起頭,眼鏡滑到鼻尖:“小夥子沒被退過稿?”
許成軍撓撓頭:“《穀倉》改了七遍,昨兒在火車上還夢見李編拿紅筆圈我稿紙呢。”
李曉琳“噗嗤”笑出聲,藏青色工裝褲的褲腳掃過地板:“合著你盼著挨改?小許老師這癖好挺彆致。”
她把稿紙往許成軍麵前推了推,“你這《試衣鏡》的影子造反寫得野,改了反倒沒那股勁了。生猛河鮮,清蒸最鮮,多放調料反倒腥了。”
許成軍盯著稿簽上的“采用”二字。
三秒後,他突然垮下臉。
“那……”他搓著手指,“既然不用改,那還能住編輯部的免費招待所不?”
這話把滿屋子的編輯都逗笑了。
適當的玩笑話容易拉進距離,當然是你有實力的基礎上。
這不,現在的氣氛可比他剛來的時候融洽多了不是。
孔柔笑得拍桌,搪瓷缸裡的濃茶濺出來:“小許老師,剛還談魔幻現實主義,轉頭就惦記招待所?”
“可不是嘛,”
許成軍理直氣壯得很,“也不是惦記,這不是為了體驗作家生活麼!”
好個大言不慚!
李曉琳捂著嘴笑:“你這賬算得比算盤還精。合著我們不用你改稿,倒成罪過了?”
其實這年頭新人作家哪有不改稿的。
一個原因是你沒資曆,沒資曆你的文字就沒有底氣,稍微出格就是你寫的東西有問題。
而一旦你有了一定名氣,成了資深作家,你出格一點也自有人為你背書。
這就是寫《穀倉》和《秤星》帶來的好處。
另一個原因是很多作家初期會沉迷華麗辭藻,敘事多是線性敘事,作品不夠成熟。
海明威不說了嘛:初稿都是狗屎,重要的是你願意為它鏟屎、重塑,直到它成為你想要的樣子。
拿訊哥兒舉例子,他的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初稿中用大量文言文句式夾雜白話,讀起來晦澀拗口。
改稿時刪掉了所有生僻典故,用極簡的白話營造出“吃人”的驚悚氛圍
最後成為中國現代文學的起點。
所以你看,連中國近代文豪訊哥兒都得改,何況一般作家呢。
是吧,餘華老師!
說起來餘華的成名處女作《十八歲出門遠行》也慘遭退稿!
編輯評語是:敘事混亂,人物動機不明。
而新人作家許成軍前世可是練習了15年的中文係練習生。
文字和敘事結構穩得住,也冒的出尖。
就見李曉琳轉頭衝蕭岱擠眼睛,“老蕭,咱編輯部那間堆雜誌的儲藏室,要不收拾收拾?鋪塊木板就能睡。”
蕭岱故作嚴肅地敲敲桌子,紅藍鉛筆在指間轉了個圈:“儲藏室可不行,去年漏雨,牆皮掉得能砸著人。不過……”
他話鋒一轉,眼裡閃過狡黠,“文聯招待所還有間空房,是給改稿作者留的,一天八毛,走編輯部賬。”
許成軍的臉瞬間多雲轉晴,他拍著大腿樂,“那我這算不算改稿作者?雖說沒改稿,但稿子被采用了呀。”
“算!怎麼不算?”李曉琳把稿簽塞進他手裡。
“就說《收獲》特批的‘免檢作者’,讓他們給你留著房。對了,食堂中午沒有紅燒肉,但有紅燒土豆,憑介紹信能多打一勺。”
許成軍捏著稿簽,又道:“那……稿費多少?”
鄔錫康從翻譯稿裡抬起頭,笑了:“沒看出你小子還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千字七塊,比你在安徽多一塊。8000字,五十六塊,夠你住倆月招待所還頓頓加茶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