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係著青圍裙的立刻接話,聲音亮得像敲銅盆:“咱艙裡有新置的紅泥小爐,熬蜜飲子、燉甜湯最是熨帖,女郎要不要瞧瞧?”
“彆聽她哄人!”藍布衫的往地上啐了口,“那爐子怕是從河溝裡撈的,黑黢黢的誰敢用?吃壞了肚腸可沒人管……”
“你才哄人!”青圍裙的伸手就去扯她袖子,“先瞅瞅你那鍋鏟!黴斑都長了層,還好意思說彆人?”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唾沫星子橫飛,戚蘿卻沒半分不耐煩。
她慢悠悠扒開紙包,捏出顆乾菱角,垂著眉眼端詳。
硬殼皺得像老樹皮,指甲掐上去“哢嚓”一聲裂了縫。
掰開時米肉金黃金黃的,往嘴裡一丟,嚼著比鮮菱角多幾分韌勁,甜絲絲,尾調還帶著點炭火烘過的焦香。
她忽然想起鮮菱角的滋味:剛從河塘裡撈上來的,綠殼帶刺,掐開時汁水“滋”地濺在手上。
雪白的菱肉咬下去,脆甜裡裹著河底水草的清靈氣。
金陵人家總愛把老菱角煮熟曬乾,編成串掛在屋簷下,孩童嘴饞了就踮腳掰兩顆,咯嘣咯嘣磨磨牙。
戚蘿咂咂嘴,心裡直嘀咕:買少了,這老菱角拿來跟紅棗煲粥,定是糯得粘勺子。
那邊兩個媽媽吵得嘴角泛白,扭頭一瞧,這女郎竟跟看耍猴似的,自顧自吃得香。
兩人對視一眼,忽然沒了勁頭,“哼”一聲,甩著袖子結伴走了。
“姑娘哎,您這包乾菱角能勻我些不?”
戚蘿正琢磨著,被突如其來的男聲駭了一跳,她抿嘴不善地望過去。
隻見一名身著七彩錦衣的富貴公子正討好地搓著手。
乖乖……
就這一下,險些閃花了她的眼。
這位公子生的劍眉星目,鼻梁又細又挺,笑時一對梨渦若隱若現,唇兒紅豔豔的。
隻這穿衣打扮富貴逼人,手上又戴著金戒玉扳,腰綴雙鶴佩。
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錢多人傻,快來誆我”的獨特氣質。
但這在稀少的美食麵前都不夠看。
“不成,我這還不夠吃呢。”
說完,戚蘿警惕瞪了一眼,拿臂肘頂回他做賊的手。
宋修痛得手背一縮,他斯哈斯哈地鼓嘴兒吹了幾口氣。
蹙起眉頭可憐巴巴道:“這物件兒咱壓根沒沾過嘴,就想買一指甲蓋嘗嘗鮮也不成嗎?”
見戚蘿堅定地板著臉就要走,他踮腳急忙道:“您要肯賣,咱給雙份錢!”
雙份錢?
戚蘿走動的步子緩緩慢下來,她暗中思附著。
住客棧兩日,擺攤花銷,再加上買乾貨、購廚具、挑衣裳被褥、渡船費、老菱角和使喚乞兒跑腿就花了將近一兩多銀子!
她苦惱地抬了抬臉,這才想到還沒把那個巨大的竹箱子算進去呢!
“錢可真不禁花,若是張家沒貪我那活命錢,儘夠一路食宿了……”
可老天爺沒有如果。
戚蘿笑靨如花地扭過臉。
應和道:“成,就按您說的來!”
宋修聽聞露出“果然如此”的笑,他就知道這小女郎一定會回心轉意。
“咱也不多要,隻半包即可,剩下的留著小娘子磨牙。”
這是把她當幾歲孩童了?
戚蘿咬牙強撐著衝顧客挑起嘴角,纖長手指比出個二,又上下重新打量了一番,脆聲道:“二……”
“二兩銀子?”
宋修等不及打斷她,爽快掏出一小錠銀子放到紙包上,催促:“快些與我分出來,我還等著配粥呢!”
倒是個會吃的。
戚蘿隱晦地看他一眼,又拿起銀子迅速塞進懷裡,心中竟泛起一絲惺惺相惜之情。
賺大發了,這袋菱角才花了十個銅板,砍去一半即五文,更彆說她還吃了好些,就算是完整的那也足足翻了一百倍!
沒有空閒的紙包,戚蘿靈光一現,抽出一張從秦淮河買來的金陵帕子,手腳麻利地給他勻了多半包。
“公子,這可是金陵有名的繡娘製出來的帕子,彆處買不著,現你我相遇便是緣分,這帕子權當附贈好了。”
“您再瞧這菱角乾曬得油亮,嚼起來準保又香又耐餓,若不夠還可來尋我。”
宋修驚喜地拿起帕包看了眼,嘴中連連稱奇。
他其實並不懂絹帕刺繡,奈何被戚蘿唬的一愣一愣的。
回過神又拿眼去瞧。
此女郎滿麵肅容,似乎極其可靠。
當即笑開花。
真以為隻花了二兩銀子,便有這天大的好事砸在自個兒頭上!
戚蘿生怕他反悔,快步走了。
隻留下個呆頭鵝站在原地,摸著帕子嘴中喃喃道:“金陵的女子都這般好?那我還娶甚汴京母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