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端來蒸籠,她摸出碎銀遞過去,夥計接了掂量兩下,高聲喊:“四個包子一碗湯,銀錢正好!”
戚蘿肉疼地捏起包子,先咬開小口,小心吮了口湯汁,鮮美至極。
再就勺滾燙的蔥花湯吃下去,渾身都被這口熱乎氣熨帖了。
咬到第二個蟹黃包時,鄰桌忽然炸開一聲痛呼。
“燙死我了!這什麼東西!”
她抬眼,見個外地打扮的漢子正捂著嘴直跳腳,桌上潑了半碟醋,蟹黃包的湯汁濺得衣襟上都是。
那漢子臉漲得通紅:“你們這破包子,是想燙爛客人的舌頭?黑心店家!”
這動靜實在大。
“莫不是想殺人?”
說著抓起空碗就往地上砸,瓷片碎得脆響。
“賣這麼燙的東西,安的什麼心!”
夥計跑得圍裙都歪了,手裡攥著塊濕布,點頭哈腰:“客官您息怒,這蟹黃包講究現蒸現吃,湯頭燙是鮮,小的剛還喊著讓您慢點……”
“喊了嗎?我怎麼沒聽見!”
漢子眼睛瞪得像銅鈴,伸手就要去掀蒸籠:“今兒非得讓你們這黑店賠我銀子,治舌頭!”
周圍食客都停了筷子,戚蘿捏著包子的手頓了頓。
湯包的熱氣熏得臉頰暖烘烘的,心裡那點快慰,被這陣仗攪得散了大半。
正想加快速度吃完走,那漢子卻越鬨越凶,見夥計攔著,竟轉身去端旁邊桌上的熱湯。
剛沏好的蝦米湯還冒著白汽,離抱孩子的婦人不過半步遠。
戚蘿自認不是愛引火上身的人,她沒什麼大胸襟,唯這漢子擾了旁人進食不提,竟還要傷害無辜婦孺。
“住手。”
她放下筷子,聲音穿過嘈雜,穩穩落進人耳裡。
漢子轉頭,三角眼吊起來。
“小娘子想替他們出頭?知道老子是誰嗎?”
糟爛的惡人詞本。
“不知道,”她拿起自己那碟香醋,慢悠悠往包子上蘸,“但知道你是自己心急吃燙了嘴。”
“你放屁!”漢子頓覺丟了麵子,“這包子燙得能煮雞蛋,不是故意的是什麼?”
“潤州湯包的鮮,全在這口滾燙的湯裡。”她夾起包子晃了晃,薄皮裡橙黃的湯汁輕輕晃。
“褶子捏十八道,就是留著讓你先吮湯,再吃肉。方才夥計在門口喊得震天響,‘皮薄餡足,小心燙口’,你耳朵塞了棉絮?”
周圍有人低低笑起來。漢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梗著脖子道:“我……我是外地來的!哪知道你們這些窮講究!”
“外地來的就有理了?”
戚蘿顰眉:“進店門不問吃法,抓起就往嘴裡塞,燙著了倒怪起店家?”
“這好比抱著火爐喊燒手,不是蠢,就是橫。”
“你敢罵我!”
“我罵的是不講理的糊塗人,你若不是,急什麼?”
漢子氣得發抖,擼起袖子就要上前,卻被旁邊桌兩個吃麵的漢子按住了,原是看不慣他欺負女子。
“客官莫要動粗!”
夥計急得直作揖:“小的再給您上碗冰梅湯解解燙,這事就算了,成嗎?”
“算了?沒那麼容易!”
他掙開旁人,又要去掀桌子,就在這時,街口傳來靴底碾過石板的脆響。
“都圍在這做什麼?”兩個衙役挎著腰刀擠進來,腰牌在燈籠下閃著冷光。
他們掃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又看了看漢子紅腫的舌頭,聽旁邊食客三言兩語說清了來龍去脈,當即沉了臉。
“吃食不慎自傷,反擾市集,按《刑統》,當笞二十,罰錢百文。”
年長的衙役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氣:“帶走。”
漢子腿一軟,被衙役擰著胳膊往外拖,嘴裡還嘟囔著“她罵我”,卻沒人理會。
事已了,看熱鬨的人群全都散開去。
夥計忙遞上兩碗涼茶,給衙役也給她。
“多謝姑娘仗義執言,不然真不知道鬨到哪步。”
戚蘿沒有推拒,欣然接過茶抿了一口。
涼茶清苦,倒把嘴裡蟹黃的醇厚襯得更分明。
重新拿起包子,這回落得慢,湯汁溫涼了些,鮮得卻更綿長。
連帶著方才被攪亂的心緒,也慢慢熨帖了。
戚蘿剛把最後一口湯包咽下,喟歎這珍貴的“見世麵”,就聽見有人揚著調子笑:“姑娘好仗義!”
她回頭,見傻大戶搖著把折扇站在燈籠底下,月白錦袍上繡的孔雀尾羽閃著光。
倒比街邊的走馬燈還紮眼。
不是……
這人怎麼陰魂不散的?
想起胸口那筆巨款,戚蘿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