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了,放一夜準餿。
盯著紙包上的油痕算完賬,馬不停蹄挑開繩結,板著臉對自己立規矩:“彆糟踐了。”
熱氣裹著糟香漫上來。
皮凍軟得剛好,指尖一碰就顫,涼滑底下還帶著瓷盤的餘溫,稍按便往肉裡陷。
肉色勻紅,淺白的脂裹在半融的凍裡。
咬下去,凍先化了,黃酒醇氣混著肉香漫開,瘦肉嫩得抿抿就散,脂在舌尖慢慢滲,鮮得一點不膩。
暖意順喉嚨下去,胃裡當即鬆快,像被熨過。
再蘸上點香醋,骨頭上的碎肉被她唆得乾乾淨淨,末了舔舔嘴角,那點溫香油香還在舌尖繞。
戚蘿用布巾擦淨手,掏出牙枝清口,木簽刮過齒縫帶點薄荷涼。
收拾好碗筷,吹熄油燈,挨到枕上便睡熟了。
天剛泛白,艙外“開飯嘍”的吆喝撞進來,木勺敲著木桶咚咚響。
戚蘿翻個身想賴,可吆喝一趟趟過,終究睡不著。
便從竹箱摸出粗瓷碗,這是從早市淘的,指著豁口磨了半盞茶,才從五個銅板砍到三個,此刻摸著磨平的豁口,倒比新碗親。
“開飯嘍!”
吆喝聲近了,她趿鞋出去,正撞見管事端著木桶。
李管事眼尾掃到她,想起這是昨日孤身拽著大箱子遠程的女郎,觀她身似薄柳,木勺磕磕桶沿,多舀小半勺:“今早米細,快盛。”
戚蘿一愣,隨即遞過碗,指尖捏著豁口笑:“謝管事。”
老李“嗯”一聲遞回碗,糙米粒沾著薄米湯,熱乎氣撲臉:“趁熱吃,涼了咽著費勁。”
這糙米飯確要趁燙吃,熱時麩皮軟,混著米湯順順當當;涼了米粒硬得像石子,麩皮剌嗓子,非得就水送。
戚蘿點頭,端碗快步回艙,她把碗擱桌上,瞅著光溜溜的飯坨,覺出寡淡。
伸手從竹箱摸出油紙包,解開就漫出鹹香,是醃得紅亮的菜絲。
又翻出炒豆子,捏一把沙沙響,透著焦脆。
夾點菜絲切碎,拌進熱糙米飯。
油亮菜絲裹著熱氣,混著米香勾得人咽口水。
再抓把豆子搓掉浮皮撒進去,白飯上綴了層金黃。
“這才像樣。”
她嘟囔著,筷子攪了攪,熱飯逼出菜絲鮮氣,豆子裹著米粒,看著就饞。
送進嘴,糙米韌勁混著菜絲脆,豆子在齒間咯吱響,鹹香帶點微辣。
等嚼到米粒發糯,豆子脆勁剛好頂上來,喉頭一動,又扒了一大口,吃得噴香。
艙裡水聲漸輕時,戚蘿對著藍布冊子出神:“這頁……比上次那處更勾人,得尋機會試試。”
封皮磨出了毛邊,是臨走前在書鋪淘來的,有人把沿途吃食雜記在上頭,字裡行間都帶著煙火氣。
翻到“瓜洲渡”那頁,墨跡洇了點水痕,畫著條銀亮刀魚,旁邊寫著:“春末最肥,白煮見真味”。
底下小字勾著“燒餅夾油渣,熱食能暖半程江風”。
戚蘿指尖點在“刀魚”二字上,忽然想起昨夜船過潤州時,自己正睡得黑甜,恍惚聽見船工吆喝“過瓜洲嘍”,當時翻個身就又睡沉了。
心口像被江風掃過,空落落的。
那冊子上的刀魚該是多鮮?
燒餅夾著油渣,咬下去該是“哢嚓”一聲,熱乎氣混著油香直衝天靈蓋吧?
偏生她貪了那半宿覺,就這麼錯過了。
剛把冊子塞進竹箱,艙外的日頭就被烏雲囫圇吞了,江麵上黑得像翻了墨缸,風裹著雨點子撲在窗上。
不是敲,是砸。